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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允升宴上所言,很快便传到了乔家二房、三房耳中,聘礼一事已达天听,他们岂敢有违。

他们非但要替乔允升备好聘礼,还要备得丰厚,若是单薄了,则有苛待之嫌,毕竟乔父当年罹难时,南平伯爵府的产业可不薄。

待乔允升后续觐见时,这份礼单要呈予天子过目。

乔允升对叔父笑中带冷道:“有劳两位叔父了。”二房三房拂袖而去,脸色铁青。

春日冰雪消融后,日头渐暖。

竹姐儿收到了乔允升叫人送来的“课业”——草拟的礼单。纸上所列数目,足见诚意。

南平伯求娶竹姐儿一事很快经由信件传到太仓州,竹姐儿在信中隐晦说了自己的意愿,裴秉元读后,喜又不甚喜——原想要好好弥补三女儿的,没成想,竹姐儿选了乔家,一个只剩空壳子的伯爵府。

“官人这般想,怕是没懂竹丫头的心思。”夫妻间说私房话,林氏便说得直白些,道,“竹丫头嫁过去后,一进门就是伯爵娘子,对上不受公婆拘着管着,对下掌管全府,小两口又有感情在……这样的人家,对竹丫头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

又道:“再说了,这样丰厚的聘礼,届时再添上嫁妆,竹丫头嫁过去吃不了苦头。”

一番话打消了裴秉元的疑虑。

他有些愧疚道:“总是儿女婚事在即了,我这个当父亲的,才省得思索姑爷好与不好……”言罢长叹一声。

林氏一边替他轻揉额畔太阳穴,一边柔声道:“官人外任为民谋利,所立的功劳,就是子女们最大的依仗。”

又道:“他们几个都是聪慧长进的,会体谅官人的。”

婚事基本定了下来,林氏开始操持返回京都的大小事务,她和少淮先一步回去,裴秉元则要等到岁末,三年考满时,才能回京复命。是以,竹姐儿的婚期大抵会安排在岁末。

林氏安顿好太仓码头的生意,又寻来镖局船队,把她半年来淘到的好东西悉数装船,运送回京都——里头有竹姐儿的嫁妆和两位哥儿的聘礼。

怠慢不得。

竟足足三条大船的船舱,才堪堪够用。

裴少淮知晓离别在即,这两三个月里,常常拜访邹府,与邹阁老夫妇闲叙畅聊,每每皆十分欢愉。

裴少淮与邹阁老性格相投,邹阁老说了半句,他便能明白其中深意,应出下半句来。

可谓“人生交契无老少,论交何必先同调”也,邹阁老为裴少淮解惑,裴少淮文章精进,并对日后官途多了几分认识。

入夏时,邹府石亭池畔的水莲,再次从池底淤泥中探出,经池水洗涤后,皎洁盛开,莲香沁人心脾。

裴少淮久久不能道出辞别之言,如鲠在喉,望着池中水莲出神,此一别,春闱殿试入朝为官,他不知何时还会再来江南之地。

邹阁老已出甲子,看得更通透些,笑道:“诗仙有云‘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天下河山之大,此处的水莲看过一次便够了,裴小友不必怅然……相较于与小友畅谈,老夫更盼着能听闻小友名冠天下。”

邹阁老一直知晓,他只是少年人的路上过客而已。

别无所求的倾囊相授,不分老少的文人相惜,邹阁老何等之高洁,想及此,裴少淮眼中清明而泛泛水光,承诺道:“小子从南居先生身上所学甚多,必将所学所思所悟,施之于民于国于天下。”

邹阁老夫妇露出欣慰之色。

他们的“无所求”,其实也有所求,求的不是少年人知恩图报、厚礼相俸,也不是少年人金榜题名、达官显赫,而是求一种情怀的传承。

裴少淮能理解到这一层,邹阁老夫妇就满足了。

邹阁老最后赠给裴少淮两个字,只见他一手负于背后,一手执笔,白发亦潇洒,写下“争”和“疑”二字,说道:“老夫从前未能破的这两个字,盼小友能青胜于蓝,逐一破之。”

这是最后的提点。

裴少淮心中了然——争,党派之争也;疑,君主之疑也。

邹阁老因此致仕身退。

“回去罢,北客小公子,杏花枝下,金銮殿中,只是开始而已。”邹老夫人慈和言道,并将一幅画作赠予他。

裴少淮点点头,而后三作鞠躬,作辞离去。

青衣飘飘,身影渐远,恰似去岁春日里,柳枝下,东风渡少年。

裴少淮归家后打开画作,一看,正是那副《江口入海图》,海天交际之处,多了几抹白日朝霞,笔法挥洒大气,与其他细笔勾勒大不相同,却又恰到好处融为一体。

……

东林书院里,田永玏帮裴少淮收拾书案,脸上不舍,不知言何。

拾毕,裴少淮说道:“田师兄,来年春闱时,京都城里再会。”

“再会。”田永玏试图打趣缓和情绪,笑言道,“若有了新文章,莫忘了江南旧人,北客先生。”

天下岂有不散之筵。

走到书院外,竟有一群青袍少年学子前来相送——都是乙丙丁小班的师弟们。

他们手持柳枝相赠,一一言道:“感谢师兄平日答疑解惑,此去一路顺遂,来年金榜题名。”

感情质朴。

翌日,裴少淮在父亲的相送下,与母亲登上北上的官船,返回京都。

看着父亲在码头挥手,裴少淮回想起刚刚南下时候,一晃已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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