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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句话,显然不只是说与那位冒头谏言的官员听的,而是告知廷下诸位——有这闲心“挑剔”京察考官,不如回去好好准备。

廷下顿时寂静无言。

“还有。”皇帝又言,“这次京察的自陈疏,就莫要再搞从前那一套了。”

正四品及以上的京官大员,大多位高权重,在六部九卿中担任要职,常常在皇帝跟前露脸、议政,皇帝对他们亦有所了解。这群人自不可能像五六七品的小官一样,巴巴地参加堂审。

还有翰林院里的诸位学士,他们身为清华之选,职责在于论思论学问,而不在于功绩作为,所以也不参加堂审。

京察时,这些人只需向皇上呈自陈疏,陈明各自功过即是。

经过前辈们的“探索”,自陈疏有一套路,分为这么几步走:

首先自报家门、官职、履历,若是天子身边的亲密之臣,则可省去这一步。

随后,谢天子恩遇。以往,便有那善拍马屁者,在此处鸿篇大论,譬如什么“臣草茅贱士,逢天恩入仕三十余载”、“圣恩难表,虽陨首糜骨亦无以为报”,这都不算出奇。

紧接着,甭管官做得好不好,先猛地来一句“臣为官不职,效绩靡存,乞赐罢黜以肃察典事”——老臣做官做得很烂,请皇上罢了老臣的官职。或者干脆假说自己年老力穷,今年四十有五,落二齿,已经不堪重任了,卖一把可怜。

却笔锋一转,开始谈这个官职是何等何等重要,大抵就一个意思,少了这个位置上这个人,朝廷就不能转了。进而引出主题,“臣愿罢官让贤,肃清仕路,令能者当之”,表一表博大的胸襟——老臣愚钝了,不能胜任这般重要的官职,还是让更厉害的人来当罢。

至此,一篇“规范的”自陈疏才算完成。

不难看出,这样的自陈疏实属官样文章,分明是披着“诉不职”的皮,言说这个位置离了自己不行,让皇帝下笔批言挽留。

能得皇帝挽留,这面子可就大了。

所以说,六年一度的京察大计,是四品大员们施展演技的时候。

而今年,皇帝当庭说“莫要再搞从前那一套了”,想来是不想再读官样文章,希望能从自陈疏里看到些实质的内容。

至于要写成什么样,写多长,皇帝却没有明说,只留众位臣子面面相觑,各自琢磨着。

“若无疑议,退朝。”皇帝言道。

今日早朝开了一个多时辰,此时殿外早是艳阳高照,深秋暖阳。

皇上进两步、退一步的做法,堵住了百官们的悠悠之口,也绝了胡首辅企图买苦肉计的路子。

王高庠虽达成了目的,把裴少淮拽进了詹事府、让其成了太子近臣,却高兴不起来。

一个敛都御史,纠劾百司辨明冤,肃清纪纲佐天子,都察院与吏部又相互掣肘,这样的一个官员,岂是他轻易能压得住的?

那身兼的少詹事,倒更像是皇帝赐的隐形令牌,使得裴少淮得以自由进出詹事府,介入东宫事务。

王高庠属实是失算了。

再者,皇帝这般安排,对东宫、对詹事府、对太子身边的三公三孤,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也颇值得玩味。

王高庠散朝往外走,思索得深失了神,兵部尚书陈功达喊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应答。

……

诗言“莫道秋江离别难,舟船明日是长安”。

裴少淮所乘的船不是去长安,而是回京都,赶在初冬落雪封河前,裴少淮一家终于抵达京外渡口。

驿站快马早两日便传回了消息,裴家做足了准备,老少皆到渡口边为裴少淮接风。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今日的渡口格外拥挤,岸边到处都是人——半是小商贩半是书生郎。也怪那驿站的小吏,贪了几口酒,把裴少淮归来的消息透了出去,便有了这自发的成群结队来迎接。

裴少淮在京中名声本就大,一连三期的邸报、长安门外的告示,响亮的功绩推波助澜,让裴少淮再次成为京都各大茶馆里,说书先生们的口中常客。

书生尊状元,百姓爱清官。

又因一位学子在长安门告示下,吟了一句王安石的诗:“山如碧浪翻江去,水似青天照眼明。”尤其是这后一句,令众人觉得格外应景。

淮属水,可不就“似青天”照得世人眼目清明吗?

于是裴少淮除了“裴三元”的名号外,又得了一个“裴青天”。

官船缓缓靠岸,裴少淮左右牵着小南小风,正打算下船,此时,他还不知自己的名声已被皇帝彰告天下,没做任何准备。当听到岸上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嚷嚷着“裴青天”,裴少淮被吓得一愣,脸颊顿时红得发烫,他不是一个喜欢外显的人。

小南小风也听到了呼声,小风问道:“爹爹,他们喊的‘裴青天’是你吗?”

杨时月帮着解释,道:“你们的爹爹为民做了好事,所以才被喊作‘裴青天’。”又劝夫君道,“官人下船罢,今日总归是躲不掉的。”

裴少淮下船时不停作揖回应,手都举累了,学子们的呼声依旧不止。所幸,顺天府尹派了衙役前来维持秩序,现场只是闹了些,并未发生差池。

学子们还好,小商贩们的行径则有些“匪夷所思”了。只见他们就地铺开席子,上头摆满了瓷制的青袍小官人,而后朝着裴少淮的方向,嘴里念念有词,“这些可都是见过真青天的小青天啊,开光了开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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