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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难的便是,知晓长子犯了大错,亦知晓他是遭了算计,想要包庇维护一二,又要给臣子们一个交代。

尤其是涉险其中的裴少淮、燕承诏。

从皇帝的话中,裴少淮大致知晓了经过——

在闽地时,他猜测三大姓氏背后有隐匿世族,暗中搅动海上风云,燕承诏将猜测写进密报中,传回京都。

萧瑾知晓,太子党长久以来靠泉州港市舶司私贪了大量白银,白花花的银子流入东宫,用以维持政事开支和维系属下们的“忠诚”。东宫想方设法从别处捞点钱,这不是什么敞亮事,也不是新鲜事。

从密报得知裴少淮他们在查三大姓的背后主谋,萧瑾担心查到太子头上,便将密报内容透露给了太子。

消息便这样泄露了出去。

只可惜,裴少淮实际要查的不是东宫,东宫却把自己当作了“主谋”,太子党以为他们在主掌闽地。

“此事朕也有过错。”皇帝悔道,“萧瑾暗地里给政儿透露消息,把朕的一些想法告诉他,朕一直都知晓的,是朕默许的。”

太子时常拿不准皇帝的心思,萧瑾偏私,暗地里提点着,以缓和这俩父子的关系。皇帝领了这份好意,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甚至故意通过萧瑾给太子传话。

皇帝允许萧瑾偏私太子,何尝不是因为他自己偏私太子呢?

皇帝身子向后靠,仰望着房梁,显得疲惫不堪,他喃喃道:“朕还是太子时,孝贞皇后陪朕受了许多冷眼、吃了许多苦头,却没能享一天的尊贵荣耀,终究是她福薄呀……”

裴少淮在底下静静听着。

莫说是皇上,就是一个普通长辈,也不会轻易向后辈吐露心扉。

唯有信任,视若知己,才会倾诉。

“朕没想到,身边人会如此不知轻重,亲儿子会如此不分好歹。”皇帝长叹一声,仿佛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偏私,毕竟淮王也是他的儿子。

皇帝直起身,苦笑道:“也唯有伯渊你还能与朕下几盘棋。”

感慨自己是孤家寡人一个。

“伯渊,你为何从不给朕让棋?”皇帝忽问道。

“因为微臣棋技太差。”

皇帝摇摇头,望着裴少淮认真道:“因为你无求于朕,不贪图朕的眷顾赏赐。”

明明赏赐就近在手边,裴少淮却从不多看一眼,连官职都是皇帝为他选好的。

“臣尽本分、做本职而已。”

皇帝抖抖衣袖上的浮尘,端正坐好,遣走了倦态,恢复平日里的精神,问道:“饶州府羁押入京的人犯,伯渊你如何看?”

皇帝做出了选择,裴少淮也做出了选择——如果非要从太子和淮王之间选,他宁愿选择太子。

犯人的供词,能让刑部、宗人府相信,让皇帝相信,说明“确有其事”——他招供了他所知道的事实,但不是全部的事实,一个精雕细琢的完美证人。

仔细一想,淮王何尝不是一颗完美的棋子呢?

裴少淮与燕承诏在闽地时,倾尽心思查探,被对家“连环套”所惑,断了线索。而淮王远在饶州府,却能适逢其时地“抓到”这么一个人证,不得不让人怀疑他与对家之间的关系。

淮王在拿百姓当赌注。

不管是为了天下百姓,或是为了家人亲朋的安危,裴少淮都不可能站到淮王的一边。

裴少淮应道:“微臣以为,相较于处置太子,眼下更重要的是找出幕后黑手,以绝后患。”这只手已经伸到了皇宫里。

顾及皇上,他没把矛头指向淮王。

裴少淮又借南居先生的话,继续道:“臣路经金陵城时,邹老曾道‘青青田亩,荑稗先出’,若想荑稗探出头来,需得先刮一场秋风。”

劝皇帝要做做样子。

皇帝手指有节奏地轻敲书案,想了很久,取出一块金符,金麒麟盘着“南镇抚司”几个字,道:“朕赐你南镇抚司指挥权,由你带人把守东宫,允你搜查东宫上下,即日起,太子禁足东宫,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踏出东宫半步。”

君臣之间,只言片语便达成了共识。

软禁太子,这是一个很强烈的信号,朝中免不了一场争论不休。

“微臣领旨。”

裴少淮终究还是掺和进了皇帝的家事中,家事不宁则国事不宁,实属无奈之举。

……

太子禁足的消息很快传遍百官,以王高庠为首的太子党,惶恐不安。

有的臣子涉事不深,立马告病装死、划清界限,以求自保;插足得深的,无法脱身,则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四处奔波游说,试图拉拢其他官员帮太子说话。

他们手里只剩一张牌——牢牢咬着“祖制”、“立嫡立长”、“长幼有序”不松口。

可形势不明朗,群臣们甚至不知晓太子因何罪被禁足,岂有人敢贸然站队替太子说话?

……

当日夜里,皇帝去了坤宁宫用膳。

知晓皇帝没什么胃口,皇后叫御膳房做了一桌子的菜,好让皇帝选着下箸。

饭后,皇后给皇帝斟了一盏茶,笑着试探道:“臣妾听闻,光禄寺已经在筹备今年的万寿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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