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尾声三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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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储君太危险了。
裴少淮不希望燕琛把心计、聪慧用在争权夺位上,趁着燕琛尚年少可教,裴少淮希望他能把心计转化为雄才大略,用在抵御外族、开拓陆土、开辟海疆、庇护子民上。
明知帝王气不可压制,便助其在正道上生长。
“先生有何解?”燕琛对裴先生的智慧、才谋是十分信服的。
“观天下,才能有天下观。”裴少淮道,“背大庆舆图只是一个开始,若连纸上舆图,尚不能细观谨记,往后又如何能观天下呢?”
一国之君不能匮乏地理见识,否则将会重演“夜郎自大”。
裴少淮语重心长教导道:“倘若不去看看北疆以北,殿下永远只当草原是草原,而不知其地底下埋藏了多少珍宝。倘若不去了解鞑靼习性,了解他们的习俗,殿下便错以为鞑靼生来便是马上骑兵、骁勇善战,只会用蛮力抵御他们一轮又一轮的冲闯,而北疆将永远得不到安宁。”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大庆人倘若不乘船游历海外,在广阔的海域上占有一席之地,他日则必有外夷的大船闯入我们的海疆。这世道的规则本就是‘不是你来,便是我往’。”
“论年岁,殿下不及年长者,论数目,殿下孤身对万民,殿下若是不知天下百姓之苦,不通他们之乐,日后又岂能自称君父,而唤他们为子民呢?”
“是以,微臣以为,殿下当先观舆图,再去观天下。”裴少淮最后道,“臣让殿下背记舆图,并非故意敷衍殿下。”
裴少淮的一番话说得燕琛既激动又惭愧,他当即取来火盆,当着裴先生的面,将那几本无名书烧得干干净净,忏悔道:“是我错了,请先生宽恕。”
又道:“也恳请先生继续教导我,我必恪守之。”
裴少淮点头答应。
他心中欢喜,欣慰又多迈出了一步——太子仁厚无谋,太孙心计深沉,只有让太孙把目光望向更远处,才能避免他们父子在皇城里斗起来。
再者,裴少淮对于太孙燕琛是抱有期待的。
……
……
成顺四十八年,裴少淮三十五岁。在为祖父祖母守孝一年期满后,朝廷复用,官至吏部尚书,入驻文渊阁,成为大庆史上最年轻的阁老。
当年,裴少津也因推行“茶马贸易”,收服兀良哈部、瓦刺部而立下大功,被封“武清侯”,沈姨娘、陆亦瑶随之被封诰命。
一门双侯。
令裴家人哭笑不得的是,裴秉元唯有两个儿子,都已成了侯爷,头衔比他还高一截。
裴秉元哈哈大笑自嘲道:“我这‘景川伯’的头衔,往后竟不知道该传给何人。”惹得全家跟着他一起笑。
朝廷中,裴少淮提出一条条新策,经过激烈商讨、修改完善后被推行。
廷议时,照旧有官员会跳出来反驳裴少淮,点出他新策中的不足,这当中甚至不乏裴少淮的门生。驳归驳,辩归辩,一旦论及裴少淮的品行、才华,无人会谣诼诋毁。
裴少淮官至高位,亦无人不服。
……
成顺五十年,燕柘在位五十年,大庆已是盛世。
明君悲生白发,子民庆逢盛世。
当年秋祭以后,皇帝以余年不多为由,宣布退居帘后,由太子掌国。
文武百官纷纷上疏规劝,希望皇帝再当政几年,唯有裴少淮明白皇帝对儿孙的苦心经营——燕琛愈是雄才大略,愈显太子的资质平平,皇帝退居帘后是特意开先例,为太子日后留一条退路。
……
御书房里,上了几十年早朝的皇帝,一时未能适应不用上朝,他站在窗户边上,听着前殿传来的上朝声,又传来退朝声,心中难免有几分失落。
在退朝以后,臣子若有事,先向掌朝太子禀报,使得御书房前变得空落落,再不是群臣争见。
这些,皇帝皆早有预料。
皇帝正准备回到书案前,却见一身绯色官袍款款向御书房这边走来,那“官袍”也不叫人进来禀报,做事随意得很。
皇帝当即喜笑颜开。
裴少淮一进御书房的门,便说道:“皇上皇上,杀两局杀两局……”就像是邻家刚刚遛弯回来,心血来潮要比试比试棋艺。
“好你个裴伯渊,在朕面前愈发胆大了。”
皇帝满头白发,依旧威严不减,不过他留给裴少淮的是满脸慈笑。
“呦,皇上今日不得空啊?微臣打扰了……臣这就回文渊阁办公务。”裴少淮提起衣摆,佯装要走。
“回来。”皇帝中气十足唤道,“朕这几日闲得发慌,早便想与你杀几盘了。”
二人还似从前那般,一边下棋一边闲叙。
不同的是,从前需要关门避着其他臣子,现在可以大开房门,敞亮地下棋。
皇帝依旧用着裴少淮送的白瓷杯,长年浸茶,杯底晕染了一层茶青色,愈显韵味。
“太子行事可还听劝?”皇帝关心问道。
裴少淮点点头,应道:“太子做事稳重,很是听劝。”
太子虽资质平平,却也不傻,在掌国以前,他在皇帝身边跟了好几年,哪怕不得精髓,也至少能悟得孰轻孰重。
他懂得父皇的苦心孤诣,也懂得裴少淮是父皇留给他的辅臣。
至于太子私下的那点爱好,裴少淮辅佐一旁时,并没有拘着太子。
若是摆明了的一条朝天大道,太子都不走,那他岂非傻得彻底?
“皇上苦心孤诣为太子谋长远,太子都明白……想来等晚些时候,忙完政务,太子便会过来了。”裴少淮又道。
“还是你懂朕。”皇帝说道,“不过,朕决定退居帘后,其实也不尽是为了政儿而已,朕也是为了自己。”
裴少淮说笑道:“莫不是皇上还有臣不知道的一面,平日也贪闲贪玩?”
“余下没几年,我想与你好好下几盘棋。”皇帝道。
“臣这不正和皇上好好下棋吗……”话没说完,裴少淮一怔,准备下棋的手定住了。
听了太多的“朕”,说了太多的“微臣”,裴少淮还是第一回从皇帝口中听到“我”。
皇帝继续道:“我知道,你我之间一直有道隔阂,我在位一日,你便永远不能平心与我下一局棋……此事错不在你。”
皇帝是孤独的。
尤其是萧瑾饮下鸩酒以后。
“从今日以后,我们好好下棋。”裴少淮笑道,“只不过,我平心下棋,棋艺照旧很烂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