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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恒说是今夜详谈,其实也算不上夜,赶着日暮时分,他便匆匆赶到了穆君桐屋前。

也不知道他一整天在忙些什么,看上去有些疲倦,不过见到穆君桐后打起了精神,将手里的酒坛递给了她:“味甘,不烈,是女郎会喜爱的口味。”

穆君桐没想到他这么客气,连忙接过道谢。

两人在矮桌前坐下,殷恒举止有度,丝毫不会让气氛显得尴尬,他先是寒暄了一番,就直接切入了正题:“不知女郎会在此停留多久?”

穆君桐愣了一下,笑道:“明日就返程,不是先生帮我安排的吗?”

殷恒摇头,叹了口气,声音悠远:“我是指在阿玦身边停留。”

穆君桐的身子显而易见地僵硬了一瞬。

她很快便恢复了,对殷恒道:“我不明白。”

她不肯坦言,殷恒也不急,很是理解地道:“我知晓女郎心中有顾虑,我也不愿窥探你的来历,只是觉得阿玦天性孤高暴戾,或许女郎可以改变他。”

他说话太直接了,穆君桐诧异地看着他,他非但不避,反而对她露出一个极其温和的笑。

这是在叫穆君桐摸不着头脑。殷恒直截了当地挑开了秦玦的伪装,看样子是十分了解秦玦,那又为何与他为伍?

还有就是,自己能改变他?

穆君桐心头跳了两下,想到时空局的任务,自己若是改变,那也确实算是改变,毕竟她在试图改变时空轨迹。这些人瞧着十分玄乎,擅长诡秘之术,说不定真能看出点什么。

她故作迷惑:“改变他?”

殷恒点头,却说的和秦玦的命运无关,而是说这个人:“某一直以为很了解阿玦,却不想,他在你身边时,也有寻常少年的那一面。”他注视着穆君桐,那只重瞳让她有些晕眩,“所以或许女郎能为他带来一些转机。”

寻常少年四个字他的咬字很奇怪,就差没明说秦玦不是正常人了。

穆君桐一边为他的敏锐感到心惊,一边又觉得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有些可笑:“寻常少年?”她吐槽道,“你是指脾气倔又傲气吗?”或许秦玦性子里确实有这一面,但大多数时候他的表现都是他的完美伪装,哪儿个性子更合适,他就会信手拈来扮演哪个角色,信了他就是着了他的道。

殷恒摇摇头:“不,我是指他也有不加考虑就行事的时候。”

穆君桐愣了一下:“你是说揍衡元?”她顿时对神秘的殷恒大失所望,“你怎么不知道这也是他假装的,毕竟衡元确实惹他厌烦,他借此撒气也不是不可能。他惯是擅长这些虚虚假假的把戏,你看,连你都信了,觉得他也不过是个寻常少年。”

殷恒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反驳道:“不,他不是因为自己动手,而是因为你。”

这句话很奇妙,落到耳边,竟让人心头蓦地软了一下。

其实穆君桐心中早有这个猜测,但她一直不敢置信,秦玦为了给自己出气?什么天方夜谭,那可是秦玦。但现在殷恒也这么说,她忽然又有些动摇了,毕竟今日秦玦的表现看上去确实是有几分真的。

但……秦玦真的会为她出气吗?她从没觉得自己在秦玦眼里算个什么,若秦玦真在意,恐怕也只有恨意吧。

殷恒见她似有所思,放缓了语调:“我不知女郎是否同我一样,皆能看清阿玦的本性,或者说……看清他的将来。”

殷恒说话,当真是轻而易举地扔出平地惊雷。

穆君桐低着头,没什么反应,但垂在膝上的手骤然握紧。

殷恒却轻笑了一声,把这个话题揭过:“若是能让他性子变得柔和几分,染上点寻常人的七情六欲,总归是好的。”

穆君桐笑着摇头:“你这是高看我了。”

话说到这里,也没有什么深入的必要了,殷恒起身:“以后若是女郎有任何事需要帮忙,请尽管来找我。”他意味不明地道,“毕竟,女郎也算是帮了我一把。”

他语气有一种同病相怜的安抚感,听得穆君桐心头突突跳,眼见他要走了,她忽然开口道:“你知道秦玦在做什么吗?”

殷恒回头:“自然,不过——”

他望着穆君桐,忽然蹙起了眉头,有些好笑地摇头:“女郎,世事如车轮,滚滚而来,仅以凡人之力试图阻拦,不过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我们所能做的,只能是让这车轮滚得慢一些,从其下多救一些性命罢了。”

他走后,穆君桐跪坐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殷恒这是什么意思?他听上去像是明白自己想要阻止秦玦行恶,但告诫自己此事难如登天,根本做不到,能做的只是让秦玦的手段温和一些?

正在发愁时,头顶忽然飘下来一道凉凉的声音。

“孤男寡女深夜会见,你还真不怕有损名誉啊。”

穆君桐嘴角抽了抽,朝外看去,天都还没黑透呢,怎么就深夜会见了。

秦玦权当不知,往穆君桐对面懒散地一坐,鼻子抽动了一下:“他身上熏得香真难闻。”

穆君桐斜他一眼:“什么狗鼻子。”

秦玦并不恼,就这么看着她,直把穆君桐看得背后发毛。

他忽然笑了,面上却结着一层寒霜,语气更是平静到冰冷:“想必你也看出了他的本事吧,这么放心大胆地与他接触,真不怕他察觉到什么?”

穆君桐努力不让自己泄露情绪,其实心下早就开始担忧了。

秦玦幽幽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那一身武器,无论是谁发现了都不会放过。”

他仔细地观察着穆君桐的神色,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他的视线落到面上,如蚂蚁爬过,带来一阵恶意的痒。

穆君桐抬眸:“我明白。”

秦玦挑了下眉,漆黑的瞳映着她的身影:“除了这些,还有你的来历,若是被他人看破……”

他的语调拖得很长,穆君桐差点陷在了他的黑瞳里,直到最后一句话将她惊醒。

她迅速反应过来,笑了一下,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哦,随便吧。”

嘴上这样说,其实穆君桐背上已经冒了一层冷汗,秦玦这家伙什么意思,为什么感觉他察觉到了什么端倪,竟然来试探。

任他本领再大,还能猜出自己是其他时空来的人吗?

她这么劝慰自己,勉强安下心来,坦然对上秦玦的目光。

他便不笑了,收回目光,站起身来:“你明白就好。”

这么说着,穆君桐感觉他面上的寒霜更甚,隔着一段距离,在光影黯淡的夜幕下显得有些可怖。

秦玦没有多停留,转身走了。

走出院门,风一吹,吹得他头脑清醒,吹得心中那股躁郁如火遇柴般熊熊燃烧。

她一点儿也不怕别人猜出她的来历,不是觉得事无不可对人言,而是一种肆无忌惮,她笃定别人无法了解她的来历。

他看着金乌西坠,神色莫名。

她到底为何而来,更重要的是,她是否会长长久久地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