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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长渊去找师萝衣前,已一个人在昆阳谷练了七日的剑。

他走出山谷时,与他关系甚好的几个师弟担忧地看过来,他平静地道:“我没事。”

只是一时的道心困惑,他已经做出选择了不是么?

师萝衣院里的红梅快要凋谢,卫长渊隐约记起,上一次自己踏足这里,还与师萝衣吵了一架,两人不欢而散。

他在院门站了良久,从未觉得眼前这扇门会如此可怖。

他们到底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呢?

卫长渊记得,师萝衣出生时,自己已是个幼童。卫父那一日很是高兴,郑重地告诉他说:“道君家生了一个女儿,是我儿的幸事。”

他年岁太小,并不懂父亲话中之意,自小刻板正直的教养,也不会令他额外喜欢什么。然而当襁褓中的婴孩,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咿咿呀呀地咬住他的手指。天生剑骨的男孩, 第一次心软得一塌糊涂。

一年年,他看着她长大,在南越皇宫,两个小小的孩子相守,他笨拙地为她做着自己不擅长的事。他的剑因守护她第一次见血,会在她犯错后无措望着自己时,道:“别怕,长渊哥哥在”。

他知道,她身世高贵,以前自己只是高攀,她孩子心性,远远没有像自己在意她那般,在意自己。曾经人间灯节,他在灯上写,愿与萝衣相守一世,她却写下,愿这天下太平,爹爹安好。

他情窦初开,难掩低落。

他为她摘过春日盛放的第一朵花,带着她在漫天大雪中散步。哪怕道君沉眠,他也会为了她对抗父母,跪在檐下,跪了三日三夜。

父亲摔了茶盏在他头上,暴怒地让他滚。

他默默做着这一切,甘之如饴。

为了尽快成长起来,有保护她的能力,十年来,卫长渊不断出任务、去秘境历练。渐渐的,他与师萝衣不再像幼时那样亲密无间。

有时候卫长渊也会觉得很累,会觉得萝衣在慢慢改变。他一度不能理解她失去父亲后的不讲理、刁难同门、逞强犯错。

尽管遇见了处处符合自己心意的小师妹,卫长渊也一直告诉自己,坚守本心。他从未想过有一日,将师萝衣从自己的生命分割开。

他再疲惫再累,少女再落魄任性,他也以为他们有一生一世。

或许有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当他把灵玉借给小师妹,第一次出言责备萝衣,维护卞清璇的那天起,就再也回不去。

人间的雪化尽,一直刮着寒风。

卫长渊觉得冷,他不知道在师萝衣的院门外站了多久,久到茴香拎着篮子回来,看见他立在寒风中,惊喜地道:“大公子来了,怎么不进去。”

茴香什么都不知道,仍旧一心盼着他们好。她推开门,惊喜地道:“小姐,大公子过来了。”

卫长渊抬起眸,隔着满院子快要凋零的梅花树,与闻声出来的少女遥遥相望。

师萝衣似乎也在等着什么,看见他来,最后低声道:“师兄。”

她望向他,仿佛了然,就像很多年前一样关心道:“外面冷,你进来吧。”

两人对望片刻,卫长渊还是走进了院子。隔着一张桌案坐下,桌上是茴香新摘的茶。

少女将手放在膝盖上,静静地望着他,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卫长渊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打量过她,许是已经成年,她褪去了几分稚嫩,头发变得更长,半绾着,半垂落,碧色丝带随风飘舞。

她的眼神并不像前几年记忆中的阴沉执着,重新变得明透美丽。

风吹着树枝沙沙响,残败的梅花落了一夜。四季更迭,他们这样对望,卫长渊恍然有种举案齐眉的错觉。兴许他们若真的在一起,经年后也会这样安然对坐饮茶,看庭院花落。

然而错觉终究是错觉,这次卫长渊还未开口,是师萝衣先说话。

“长渊师兄,你想说什么?”

他拳头慢慢收紧,开口道:“萝衣,我们解除婚约吧。”

短短几个字,他却说得很艰难。其实解除婚约几个字,并不是第一次从他们口中说出。

许久以前,为了引起心上人重视,小少女总会气鼓鼓说:“你再不理我,我就不要你了。是你的剑好看,还是我好看,长渊师兄,你为何宁肯成日对着你的剑,都不肯看看我?”

偏偏她又是最沉不住气,没有耐心的。往往才说完,又很快委屈道,当然是我重要,你会一辈子和我在一起,对不对?

他总会因此耳根发红,最后低低应是。

这一次,好似和以前任何一次没有区别。他说完,少女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卫长渊甚至隐约还有种错觉,她会像曾经一样,冲自己哭闹,冲他发火。

桌案的茶已经慢慢变凉,卫长渊等来的是师萝衣摊开的手。

上面躺了一枚鸳鸯佩,镌刻了他们的名字。

卫长渊的目光落在鸳鸯佩上,脸色瞬间惨白。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唇轻轻颤了颤。

师萝衣合上手掌,将鸳鸯佩捏碎,一分为二。

少女把那块写着卫长渊的一半,推到他面前。她终于长大,不再哭,也不再闹,甚至没有一声责备,她拿回那块属于自己的、小小的“师萝衣”。

作他的未婚妻时,她像是有些释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长渊师兄,你今后要幸福。”

院里的花落了一地,茴香唇角噙着笑打扫。

她并不知道屋内发生了什么,就像以前一样,她还在计划要替小姐给卫家长辈准备些什么礼物。

她知道小姐这几年都过得很苦,总盼萝衣能快些长大,飞出这个囚笼,飞到安稳的地方去。

因此卫长渊出来时,她欢喜地迎了上去,想问他是否今日就要带小姐去庆生。

卫长渊神情有些恍惚,一眼也没看她,几步走出门外。

他的修养从来不会这样无视他人,茴香觉察到异样,有几分无措,连忙回头去看院中的另一个人。

迎着光,师萝衣也在看他们。

她抱着一坛女儿红,俏生生立在风中。茴香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十分着急:“小姐,你怎么把成亲的女儿红给挖出来了?这是道君为小姐和大公子准备的,小姐在做什么傻事,赶紧埋回去。”

卫长渊低着头,越走越快。

寒风把小院中的声音传到他的耳中,他听到她温和地告诉茴香:“因为再不会有道侣大典了。”

明明是这样宽容的一句话,却让卫长渊积蓄在眼中、不敢让人看见的泪,大颗滚落。

他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明明爱意不再,卸下了重担,他却感觉到了难受。

他告诉自己不会后悔,毕竟在幻境中,与他携手走过的人是小师妹,不是师萝衣。

兴许他难受,只是因为那是他长久以来守着的,这辈子第一个守护过的人。却在她终于长大这一日,卫长渊永远失去了她。

师萝衣抱着女儿红去了后山。

为了找到前世送自己泥塑小兔的人,她从院子奔往后山的路上,都表现得伤心欲绝。

她深知自己越可怜,前辈才可能会出现。

因为前几年,她还骄傲倔强时,就没有收到过生辰贺礼。

做这件事之前,师萝衣并不确定会不会成功。今生与前世已然大相径庭,她没有伤害卫长渊,更没有一剑把他捅个对穿。

她找到了前世把自己藏起来的山洞。

山洞很小,远远不够遮风避雨,上辈子她就在这里哭了半夜,一直发抖,直到天明才睡过去。

这一次虽然她已经不再伤心,还顺利解除了婚约,却仍然要把发生的事走一遍。

她藏好女儿红,蜷缩进小山洞,努力开始哭。

努力了半晌,大抵实在是没有那么伤心,她只好把眼睛揉得通红,把脸埋进膝盖中,呜呜假哭。

她心里好奇又忐忑,那个人应该不会看出来吧?

从清水村回来后,卞翎玉的身体在白日会好很多,然而一到夜晚,会比以前虚弱数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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