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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锦挑的人叶碎金都是满意的。

段锦从小机灵,对她极是了解,明白她的需求和要求。且底下人比主人家更了解下面人的一些心思和手腕,他筛选过的人都正正好。

叶碎金让管事把孩童们领走教规矩,对段锦说:“走,让我检查检查你的身手。”

段锦腰背一挺:“是。”

叶家堡里有大校场,叶府里也有小校场。天气这么好,段锦以为叶碎金会去校场考教他武艺。哪知道,叶碎金带他去了练功房。

她还叫人守了练功房的门。

段锦莫名紧张了起来。

小厮奉上两杆麻布包了枪头的长枪。

习武之人常不只学一种兵器,有个说法就是“十八般武艺”,指的就是使用不同兵器的武艺。

叶碎金根骨奇佳,几可以说真的精通十八般武艺了。段锦的天赋也常受她称赞。

但叶家世代传承的家学乃是长枪,又称叶家枪。

段锦会紧张,就是因为练功房是教授武艺的地方。

叶家枪的枪法不是不传之秘,实际上叶家堡里大多数人都会。招式不必保密,但其中诀窍、要点是需要保密的。

所以通常武业授课是不许旁人看的。

今天叶碎金还关了练功房的门,还叫人守在外面,显然不是段锦以为的“考教”那么简单。

叶家枪用的是九曲枪。九曲枪身长一丈一,是用于马战的枪。叶家枪法是马上功夫,是战阵功夫。

这趟出巡叶碎金都没有带上抢,因为用不到,有刀足够了。

她接过长枪握在手里,摩挲了一下。

本来在后宫里她一开始是有枪的,她甚至还有刀剑,那时候她能坐在金銮殿上和赵景文并肩问政。

但正如杨先生说的那样,失去了叶家军,她能坐多久?果然后来,她被逼退后宫,再后来有言官参她,赵景文收了她的刀剑枪戟。

最后,她只被允许保留一根白蜡杆子作日常练功用。

破风声响起,那杆长枪在叶碎金手里转了个浑圆,拉开了起式。

叶碎金抬眼看向段锦。

段锦有一刹觉得眼前是个陌生人。

他在叶碎金身边长大的,和别人不一样,他的刀枪功夫都是叶碎金亲自教的。他对叶碎金太熟悉了!

刚才那一刹,叶碎金给他的感觉如凛风扑面。

怎么回事?

不及细思,段锦深吸一口气,挽个枪花,也拉开起式。

叶碎金勾勾手。

段锦喝一声“看枪”,枪尖一晃,点点虚影朝叶碎金攻了过去!

枪杆碰撞的声音在短短几息之间急促响起。

虽然枪头扎了起来以防误伤,但两杆枪都是亮银枪杆,摩擦起来,火花四溅!

数招晃过,一□□来。叶碎金架枪挡住段锦攻势,段锦发力下压,她顿时觉得枪杆上传来千钧之力。

当初她把段锦捡回来,管事安排这小孩在杂院跑腿干活。叶碎金偶然看见小小孩子居然举得动斧头劈柴,发现这小孩看着精瘦,力气却大。

她一时兴起教他功夫,又发现小孩根骨极佳,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

后来就把段锦带在了身边养大。

现在,他长这么大了,膂力惊人。

叶碎金猛喝一声,双臂一振,将段锦长枪弹了回去。

她银枪如游龙,拦、拿、扎、刺、圈、点、扑,皆在要害。

若在马上,便是方寸间即生死。

段锦抖擞精神,一杆银枪呼呼有风,半分不让。

与小郎们对练可以让一让没关系,可眼前是叶碎金的考教,考教怎可相让。

万一主人以为他练功不勤、学艺不精可糟糕了。

噼里啪啦地走了几十招,叶碎金忽然喝道:“小心!”

段锦一凛,因有预警,提前后撤身形,饶是如此,叶碎金的枪尖依然从他喉头掠过,鼓凸出来的布料甚至擦过了他的喉结!

这一招!

从未见过!

这是叶家枪?这莫非是……

段锦瞬息间折腰后仰,枪杆在地上一撑,一个空翻后撤,避开了这一枪。待落地,惊疑不定地看着叶碎金。

叶碎金的枪并未收起,枪尖指着段锦,微微震颤。适才一瞬的惊险,还在空气中残存了余韵。

段锦何其聪明,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什么:“主人!”

叶碎金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她收枪,问段锦:“你可知刚才那一式是什么?”

段锦激动:“回马枪!”

叶家堡很多人都会叶家枪法,不只族人,还包括许多世仆、家生子。

如段锦这样从小被养大的,也学了。

但回马枪是不外传的。连旁支偏房都不传,只传嫡支。

这一代,嫡支就只有叶碎金一个人了。连叶四叔这一房都已经不算嫡,只算是本家。

回马枪,只有叶碎金一个人会。不,大家甚至以为叶碎金也不会。因为她是女子,理论上,回马枪传子不传女的。

十郎就和和他私底下说过,说他们兄弟其实都猜测过叶碎金到底有没有学回马枪。

因为叶碎金的父亲是急病走的,他走之前,并没有把回马枪传给叶四叔这个血缘最近的堂弟。

如果叶碎金也不会,那回马枪就失传了。

现在段锦知道,叶家回马枪没有失传。老堡主果然心疼自己的独生女儿,打破了家规,悄悄传给了她。

这很好,这使得叶碎金的手里又多了一分筹码,更不怕了。

段锦正为叶碎金高兴,叶碎金却将枪头的布巾摘了下来:“看好了。”

段锦睁大眼睛,眨都不敢眨。

枪尖一点银光,以刁钻的角度,在空气中划出奇诡而锐利的轨迹,收割的是看不到的人命。

一式。

两式。

三式。

……

怎还有第四式?

第五式?

不是传说中,回马三枪吗?

叶碎金收枪,看到段锦惊讶的表情,告诉他:“回马枪一共五式。三式传承,最后两式是给堡主保命用的。不到时候,不传。”

段锦不敢说话。

这样的秘辛,便是叶三郎甚至叶四叔都未必知道,为什么告诉他?

“阿锦。”叶碎金说,“今天,回马五枪,我都教给你。”

虽然隐隐猜到了,段锦还是震惊:“主人?”

他盯着叶碎金,非得弄明白:“为什么?凭什么?”

他忽地顿了顿,语速飞快地问:“赵郎君也学了吗?”

赵景文的枪法也是叶碎金亲手教的。

死去的记忆跳起来攻击她。

叶碎金抬手按住段锦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你别和他比,他不配。”

赵景文踩着叶家军的尸骨登上了大位。

段锦用自己活着证明叶家军还存在。

那些叶碎金上辈子就已经压在了心底的记忆又跳起来疯狂地攻击她。

那些宫墙深处暗夜独处时的后悔和痛苦,早在许多年前她就遗忘、就认命了,现在又跳起来攻击她。

她教了赵景文。

在赵景文离开叶家堡前,她担心他在外面的安危,偷偷传了他回马三枪。

连兄弟们都不会。

她后来一直痛苦自责。

因武艺是要用身体来记忆的,学得越早,练得越勤,身体记得越牢,反应就越快。

若兄弟们都早些学,或许战阵上的千钧一发间便能逃得生天。或许有些人就能活下来。

叶氏本家,不至于凋零至此。

段锦后来都学了,全部的五式,那都是后来了。

但这又是赵景文厌他的另一个理由——叶碎金只传了赵景文三式,却把家主保命的两式也传给了段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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