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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寄北被调走了?”

消息传到酿造车间办公室,所有人都愣住了,尤其是一直负责人事的胡副主任,脸上难掩震惊地望着刘主任,“土产公司不是说把人借过去用几天吗?怎么又调走了?”

刚听人事科的方科长说起此事,刘主任也很惊讶,他甚至不确信地又问了一遍。

方科长就把那份调令拿给他看了,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明白,上面还有商业局的盖章。

“的确是被调走了,档案已经调到了土产公司。”刘主任表情凝重,他不是直接回来的,还特地找商业局的人打听了下,“说是他能做圆肚子木桶,土产林经理亲自去商业局要的人。”

“他能做圆肚子木桶?”核算员小李一直没插话,闻言也忍不住惊了。

如果说陈寄北会做普通木桶,还是看过马四全做,跟着学的,那圆肚子的呢?

总不能因为帮着修过几个月,就知道怎么做了吧?

要是那么简单,马四全也帮着修过,怎么不会做?红香县的牛师傅也帮着修过,怎么不会做?

还有酒厂从省城请的那个,人家师傅还是会做的呢……

她觉得不可置信,“骗人的吧?”

刘主任也觉得不可置信,可人是土产公司去找人调的,他要是不会做,土产调他干嘛?

要只是修,每年过来借人就行了。之前马四全帮着修过那么多年,怎么没见他们动过挖人的念头?陈寄北也借调去了五个月,当时怎么没见他们有挖人的念头?

胡副主任想起前些天土产的借人,“我说怎么才修完,又要修?他们不会那时候就知道了吧?”

刘主任一听,眉心蹙得更紧,“他是我们单位的,我们都不知道,土产就知道了?”

这话可就值得琢磨了,明显是怀疑消息是陈寄北放给土产公司的。

核算员小李一听,立马假借喝水降低存在感。胡副主任也跟着皱眉,皱着皱着却突然长叹一口气,“我们不知道的事多了,他以前就会修桶会做桶,我们不也不知道?”

刘主任不说话了。

他们以前对人不重视,连人是真啥也不会还是假啥也不会都不知道。后来是知道了,可该给的重视一样没给,人回来一个月了,一直在想着怎么往外推。

“咱们光想着两全其美,让他等四年,再从老马手里顺顺当当,没有矛盾地接过木匠房。”

胡副主任语气有些自嘲,“可人家凭什么等?他又不是没本事。”

陈寄北何止是有本事,他连圆肚子木桶都做出来了,比马四全,比江城任何一个大师傅都有本事。

虽然食品厂用不上圆肚子木桶,他会不会做都无所谓,可……

刘主任揉揉眉心,“他这一走,等老马退休,木匠房让谁接班?曹德柱可没那个本事。”

这才是他们最头疼的,陈寄北这一走,也就意味着四年之后他们可能要面临无人可用的情况。总不能到时候把桶拿去土产找陈寄北修找陈寄北做吧?笑都能把人笑死。

见主任和副主任都不说话,小李迟疑着开口,“还有四年呢,总能再培养出一个吧?”

“哪那么容易?”胡副主任说,“曹德柱也学了两年多,你看他能干啥?”

说一千道一万,像陈寄北这种一看就会的妖孽,多少年可能都出不了一个。而这么一个妖孽明明握在他们手里,却被他们弄走了,谁心里能舒服?

可再不舒服人已经走了,他们又没法把人弄回来。

说来也好笑,他们以为他们提的建议够好,也够为陈寄北考虑了,根本就没想过陈寄北会走,可以走。毕竟江城除了他们,只有红香县有食品厂,红香县还有自己的大师傅不可能再请别人。

这该说是他们小瞧了陈寄北,还是他们太自以为是?

而陈寄北就算不被土产调走,他还有个表哥在省商业局呢,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

“现在也只能多找两个学徒给老马,指望能带出来一个了。”刘主任长长吁出一口气。

胡副主任没说话,端起缸子喝了口冷茶。

陈寄北有本事,是他第一个发现的,后来把桶送去给陈寄北修给陈寄北做,也是他一力促成。现在人走了,最觉得可惜的就是他,可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消息很快传出去,知道这件事的俱是哗然。

陈寄北这半年太出风头,有觉得他年纪轻轻能力出众的,也有看他眼红觉得他轻狂的。

他这次回来没得到厂里的重用,还有人在背后幸灾乐祸,尤其是出了酒厂拒借那事之后。前些天又被土产借走,更是有人说他那么喜欢往土产公司跑,怎么不调到土产公司去。

谁也没想到他真的调去了土产公司,还是因为做出了谁都不会做的圆肚子木桶,被人抢走的。

也有人不信,可陈寄北早上送完夏芍,真去木匠房把个人物品都收拾走了。

他去收拾的时候马四全还没来,只有曹德柱在烧炕。

看到他,曹德柱神色很是复杂,似乎是轻松,又似压了层敬畏。

陈寄北记得当初马四全寻机骂了他一顿,把他打发去劈竹子,他分明看到曹德柱是松了口气的。可如今曹德柱再看他,早没了当初的忌惮和嫉妒。

大概距离差得太远,远如天堑的时候,就生不出什么忌惮了,毕竟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

没想到在大门口碰到马四全,马四全竟然丢下板车追了上来,“小陈!”

老头儿个子不高,穿得又厚,跑起来动作笨拙,差点被地上的积雪绊了一跤。

既然要走了,该了结的前尘往事总该做个了结。

陈寄北顿住脚步,声音虽冷淡,可还是叫了声:“师父。”

那一刻马四全看着他,竟然觉得自己特别矮小,矮小得甚至有些无地自容。

“我……我没想把你逼走。”他有些艰难地开口,“我就是想再拼一把,想着你年轻,再等四年也才二十五……我真没想把你逼走。”竟然有些语无伦次。

“我知道。”陈寄北望着他,声音、眼神很平静,一如他刚回到木匠房的时候。

当时马四全看他的眼神虽有忌惮,偶尔也闪过挣扎,他就知道马四全还是把中秋那件事记在心里了。只是在护崽的本能面前,这些挣扎全都变得不重要了而已。

那双过分漆黑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我只是觉得这样各自安好,才是真正的两全其美。”

各自安好?

是指他不影响他升八级工,他也不影响他发展吗?

陈寄北说完那句话就走了,独刘马四全愣愣站在原地,半晌不能回神。

他觉得他没想把人逼走。

他觉得哪怕对方再等四年,也才二十五岁,不像自己,再不拼一把就没机会了。

他不愿意承认,可说到底,他不就是自私,就是在倚老卖老?

凭什么人家年轻,就一定要等他四年,就一定要被他压着不能出头?

他那么对陈寄北,陈寄北却一点没闹,反而选了这种离开的方式,已经是对他最大的成全。

成全他一个老父亲想要护犊的心,成全他们那仅有的一点师徒情分。

论胸襟,论气度,论眼界,甚至论能力,陈寄北都比他强了太多。他还在想着怎么踩着人为自己争取利益的时候,人家已经跳出这个圈,在圈外看他了……

冬日里寒风凛冽,吹在人脸上有刀割般的刺痛,还有些火辣。

马四全回去,发现马小宝还望着陈寄北离开的方向,眼里轻松也有窃喜。

这让他心头火起,也不知道是在气马小宝还是气自己那卑劣的心思。反正车一推到木匠房门外,他就把马小宝丢在那了,“不想冻死就自己走进来。”

马小宝当时就呆在了那,连喊了好几声“爸”,也没人回头。

进入十二月下旬,白天的温度都快达到零下二十度了,待时间长了,是真会冻死人的。

别看马小宝闹腾得欢,可真让他去死,他肯定挣扎得比谁都厉害。喊不来马四全,他又喊曹德柱,始终喊不来人,周围其他两房的人都很烦他,更不可能出来帮他。

马小宝终于怕了,挣扎着从板车上下来,一步一挪地往木匠房走去。

门口那一幕有不少人都看到了,也有人听到了陈寄北的话,免不得私下议论。

“你家小陈也太好脾气了,马四全那么对他,他还顾着师徒情分。给他让什么地方,他儿子受伤又不关小陈的事。”郭姐听到,不禁跟夏芍嘀咕。

其实陈寄北会这么选择,也不只是顾念师徒情分,顾念马四全的儿子受了伤。

他留在食品厂,跟不跟马四全争都不合适,反而是走了,从此头上再没有一个师父做枷锁。

他给马四全让了地方,谁提起来,不说他一句仁至义尽?而土产公司以前是没有木匠房的,他去了就能说了算,不比在食品厂等接班更自由,更有发展?

夏芍笑了笑,没有接郭姐这话。

郭姐也知道夏芍的性子,随和、大方,不喜欢在背后说人是非,也很少听到她抱怨。

正因为她是这样的性子,大家才都喜欢跟她来往,郭姐包着汤圆压低声音,“之前厂里都在说闲话,我看你一点也不慌,是不是早就知道小陈会做那圆肚子木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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