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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砚青颔首。

当下两个人过去那家店,那家店就开在老胡同一处四合院里,进去四合院便看到码放整齐的大白菜,还有简易的乒乓球台子,饭店只挂了一个半新不旧的厚棉帘,台阶旁边烧着白炉子,炉子上坐着的大洋铁壶冒着白汽,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叶鸣弦带了孟砚青进去餐馆内,一个肩膀上搭了白手巾的伙计看到他们,便招呼他们坐,桌子是有些年月的,不过好在擦得还算干净。

叶鸣弦让孟砚青点,孟砚青点了肉丁馒头,还点了时令凉拌,以及百合莲子粥等。

饭菜很快上来了,非常地道的味道。

孟砚青一口一口,吃得很慢,也很认真,仔仔细细地品尝着每一口的滋味。

十七岁那年,叶鸣弦说要请她吃肉丁馒头,不过她没什么兴趣,转头和陆绪章跑到香山去玩,两个人玩得很疯,那晚就干脆住在香山脚下的院子了。

她和陆绪章骨子里都有放浪形骸的一面,碰在一起就是瞎闹,但是叶鸣弦不一样,他很认真。

年轻时候爱玩,追求者也多,叶鸣弦对她来说是世交家的好哥哥,是非常重视的朋友,但好像也没那么重要,毕竟那个时候她身边围着的男人太多了。

在她和陆绪章把该尝试的都尝试过一遍时,他估计正规规矩矩地看他的英文资料。

就算要请她吃饭,也是她不太看得上的肉丁馒头。

肉丁馒头,有什么意思呢,一点不浪漫,透着一股子土味儿。

只是如今,到底经历了许多,于是在这么一个微凉的傍晚,她和这个男人来到这偏僻的小院,品尝这十七岁时候未曾品尝过的滋味,竟品出了上一世不曾有的恬淡和美好。

显然,从她在地质博物馆侃侃而谈时,叶鸣弦彻底确认了她的身份,而她提起肉丁馒头,几乎等于向他坦诚了。

只是两个人默契地什么都没说。

吃过饭后,天已经暗了,叶鸣弦送她回去。

下了电车后,两个人走在街道上,胡同里木头电线杆上的电灯泡亮了,把两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青石板路不平,偶尔也有小孩子骑着自行车经过,他们还不太会骑,就用腿从横梁下掏进去骑,咯噔咯噔地在这狭窄的胡同飞驰而过。

叶鸣弦体贴地护着孟砚青,抬起手虚护着她。

孟砚青抿唇笑了:“谢谢你。”

叶鸣弦:“应该的。”

孟砚青:“其实今天我很高兴,去了地质博物馆,竟然认识了地质学院的院长,我正想考他们学校呢。”

叶鸣弦笑得格外温和:“是你自己优秀,你这样的,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孟砚青笑叹:“不是我优秀,我不过是说几句现成话罢了。”

叶鸣弦听这个,倒也明白。

民国时候孟家是珠宝世家,孟家主事人颇有远见,送了家族子女留洋海外,学珠宝设计学西方理念,但也学地质学矿物分析学,这都是图个将来。

当时地质学方面最优秀的一位是孟以劻,英国留学归来的——后来地质博物馆筹办时,就请了他做顾问。

这位孟以劻按照辈分是孟砚青的叔祖爷爷,他是收藏大家,对矿物学也颇有研究,至于翡翠方面,他更是中国研究翡翠的先驱。

只可惜,这位孟大学者许多开天下之先的研究成果如今几乎被遗忘了。

显然孟砚青对翡翠的了解源于这位祖辈了。

但是住在广外的这个孟砚青是不可能获取那些资源的,孟以劻的藏书和笔记应该都留给了以前的那个孟砚青。

所以孟砚青几乎相当于向他坦诚了。

叶鸣弦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听到孟砚青问:“叶先生,你还没结婚,是吧?”

叶鸣弦显然没想到她突然这么问:“是。”

他顿了顿,又道:“也没什么在谈的对象。”

这话说得有些太明显了,孟砚青笑着道:“叶先生这么优秀,怎么一直单身,想必是眼光太高吧?”

叶鸣弦侧首看了孟砚青一眼,才道:“是,眼光很高。”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异样的情绪。

显然他也想和她深入聊聊了。

于是孟砚青听到他继续道:“我年轻时候曾经喜欢过一个姑娘,只可惜,我和她无缘无份。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在她之后,我对男女情爱并无兴致,这些年埋首于学问。”

孟砚青静默地听着。

叶鸣弦道:“孟小姐,你一开始就知道,你和她长得确实很像,我看着你,就会想起她。”

孟砚青点头:“是,我知道。”

叶鸣弦:“我给你送点心,送枣,送学习资料,我陪你来地质博物馆。我做这些,你千万不要过意不去。”

孟砚青静默。

叶鸣弦:“因为我喜欢,比如你对我笑一下,我就觉得自己回到了十几年前,就觉得自己看到了那个时候的她,这样我心里也很喜欢,所以我如果对你有一分的好,那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

孟砚青侧首,看向叶鸣弦。

叶鸣弦抿唇,泛起一个温柔的笑来。

孟砚青:“如果她泉下有知,知道你待她这番情谊,想必一定会很感动。”

叶鸣弦却笑道:“我不想让她感动。”

孟砚青:“为什么?”

叶鸣弦:“她别有所爱,我知道,她喜欢

的人不是我。”

孟砚青略默了下,才道:“既然她不喜欢你,那为什么不忘了呢?”

叶鸣弦却轻声反问:“为什么要忘呢?”

他低声道:“她既然有她心仪的人,那我喜欢她就是我一个人的事,与她无关。她结婚了,生子了,她去世了,她不在这个人世间了,我依然会喜欢她。”

孟砚青胸口便泛起酸涩,她仰脸看着叶鸣弦。

视线相触间,彼此好像都看到了对方心里。

却在这时,叶鸣弦挪开了视线,低声道:“走吧,孟小姐,天已经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孟砚青轻声道:“嗯。”

当下两个人没再说什么,一路沉默地回去了首都饭店,绕到首都饭店后面胡同口时,孟砚青说:“我就住在这个胡同里,叶先生,就不麻烦你再里送了。”

叶鸣弦颔首:“好,那我走了。”

他是有分寸的人,她不让他往里走,甚至不告诉他具体是哪个门,他也就不问。

他果然转身准备离开。

孟砚青便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路灯昏暗,秋叶的风微凉,他的身影颀长而落寞。

她动了动唇,到底开口:“鸣弦。”

她这么一声,在这寂静微凉的夜晚格外突兀,叶鸣弦身形僵住。

之后,他缓慢地回首,望向孟砚青。

稀薄的夜色中,他看着她,看着她和往日并不完全相同的容颜,也看着她穿过漫长岁月再次望向他的眼神。

叶鸣弦的眼睛突然泛起湿润来。

他喉头哽咽:“砚青,我就知道是你,真的是你。”

孟砚青笑望着他:“谢谢你,一直都记得我。”

在她飘着的那些年,她并没有关注过别人,她的心思总是在陆绪章和陆亭笈身上。

她看了陆绪章十年,但是眼前这个男人却记挂了她十几年。

叶鸣弦一步步地走回来,走到了她面前。

他垂首望着她:“为什么突然和我承认了?”

其实只要她不说,他便是再疑心,再觉得相似,也不会多说什么了。

毕竟这件事实在是太过诡异。

可是从地质博物馆她说出翡翠来历,他便知道了,她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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