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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矜也跟着站在院中,转头扫视了一圈大院,面上没挂表情,更没有说话,双手抱臂姿态很是放松。

杨沛儿立即起身迎向陆书瑾,休息了一夜之后她精神看起来好很多,只是脸上有个十分明显的巴掌印还未消肿,拉着陆书瑾的手就开始抹眼泪,嘴里全是感谢的话。

陆书瑾也颇是心酸,将小书箱取下来递给她,“这是先前从你屋子里拿的,都没用上,你拿回去吧。”

杨沛儿推脱,直言道:“这些银子本就是让你拿去救我一命,如今我被救出来皆是你的功劳,这些便是报酬。”

“我不能要,你平日里做工也赚不了多少银钱,就留着自己花销。”陆书瑾转了半个身,望向萧矜而后道:“其实救了你的并非是我,而是这位萧家嫡子,名唤萧矜,沛儿姐若要谢,也该谢他才是。”

萧家在云城的名号可谓是如雷贯耳,更何况是这位嫡系小少爷,杨沛儿和苗婶登时大吃一惊,未曾想到陆书瑾竟能将这位人物带来此地。

杨沛儿急忙屈膝下跪,要向萧矜致谢,但萧矜却将身子一侧,并不接她这一跪。

他的话稍显无情:“我不是为了救你,不必谢我。”

陆书瑾俯身将杨沛儿拉起来,笑着说:“萧少爷是为端了那拐骗女子,逼良为娼的贼窝,才救了你们,所以这银子你不必拿去谢任何人,只管自己留着就是。”

杨沛儿揩了泪不再推脱,将小书箱收下,先拿回自己屋中放着。

萧矜瞥了陆书瑾一眼,打她白净的后脖颈上掠过,又想起测验那日夕阳西落,她双眼湿润抓住他的手,小心翼翼问约定还作数吗的场景。

她分明为救??x?杨沛儿奔波劳碌,想尽办法,却不肯在杨沛儿面前邀功一句。

正想着,前头这人忽而转身,对上他的眼睛,然后跑去搬了把椅子对他道:“萧少爷请坐。”

萧矜不大想坐,他想让陆书瑾说两句就离开,但他不仅坐下了,还被人脱走了鞋子。

苗婶见他锦靴上全是泥巴,非常热情地主动为他刷一下鞋邦的污泥,萧矜推拒不掉又不好意思冲陆书瑾的邻舍冷脸发脾气,只好将左鞋脱给了她。

苗婶就拿着那只靴子,跑回自己房里找竹刷。

萧矜左脚没鞋不能落地,雪白的长袜脏不得,他就这么抬了一会儿,觉得自己颇像个大傻子,不高兴地沉着嘴角。这时候坐在边上的陆书瑾忽而与他对望,他见陆书瑾双腿并在一起坐姿乖巧无比,当即就将左腿一伸,把脚搁在了她的膝头上。

陆书瑾看了一眼,并没有多余的表示。

很快苗婶找了竹刷来,拔走了萧矜的另一只鞋。他就将一双脚都搁在陆书瑾的膝头,自己往身后的椅靠上一躺,端足了少爷范儿,在陆书瑾与杨沛儿闲聊的声音中慢慢闭上眼睛。

陆书瑾给他搬的椅子,是整个大院之中唯一一个带背靠的竹藤椅,但对萧矜来说依旧有种硌骨头的坚硬,但他却能在刷鞋的流水声和身边的闲聊中缓缓睡去,那隔了墙远远从街道传来的吆喝买卖都不能将他吵醒。

杨沛儿往萧矜那飞快地瞟了一眼,见他歪着头闭着眼神色安宁,像是入睡了,这才凑到陆书瑾边上小声道:“书瑾,你与萧家少爷的交情何时这般好了?”

陆书瑾想说自己跟他好似没什么交情,也不过是一开始利用他收拾了刘全,后来又拜托他救人,硬要说交情,也就一个代写策论和测验作弊,都算不得什么正经交情。

但眼下他的双脚还搁在自己的膝头睡得如此毫无防备,那句没有交情说出来大约是没人信的,陆书瑾想了想,以防萧矜装睡偷听,说道:“萧少爷为人正直热情,广结朋友,我也是走运才与他做了同窗能够来往一二。”

这话说得确实中听,但萧矜正呼呼大睡,没听到。

杨沛儿含笑道:“那可太好了,你孤身来此求学无依无靠,我原本还担心你在学府受欺负,若是能得萧家庇护一二,日子就顺利了。”

陆书瑾笑着摇摇头,并不想深聊,便岔开话题道:“沛儿姐你才是要当心,这云城如此庞大,人口混杂,难免有人包藏歹心,断不可再轻信旁人。”

杨沛儿连连点头称是,说起前几日的事,又拉着陆书瑾的手反复道谢,话里话外都要拿她当亲弟弟对待。

正说着,被差去买东西的随从就进了门,几个人手里提得满满当当,身量又高大壮实,吓得杨沛儿慌忙起身。

陆书瑾被拉了一下,虽没拉起来但萧矜搁在她膝头的一只脚却因这动作滚落,后脚跟直直地往地上一磕,他当下就嗷了一声痛醒,陆书瑾赶忙又坐好。

而随从也忽视了旁人,非常没有眼色地直接冲睡得正香的萧矜喊道:“少爷。”

萧矜后脚跟磕得又麻又痛,一睁眼就怒瞪着陆书瑾,还没开口问罪就听她道:“我没动弹,是你自己掉下去的。”

他睡得迷糊,也不清楚究竟是自己睡着了之后不老实,还是陆书瑾故意使坏,遇上陆书瑾否认,他这一口气也就只能憋住,没好气地看了随从一眼,“办事何时这般拖沓,到现在才买来?”

随从低头沉默,不敢回应。

“把我鞋拿来。”好在萧矜这一觉睡得舒服,气消得快,他揉了揉脖子让人拿了鞋来穿上,站起身时情绪已经平复,问道:“都买了什么?”

随从答:“人参,红枣,莲子各五两,另有老母鸡三只,猪羊肉各二十斤。”

萧矜眉头一皱,“就这些?”

陆书瑾赶忙道:“够了够了,这些够了!若是买多了吃不完就坏了!”

萧矜作罢,指了下杨沛儿的房间道:“放那边门口,然后就出去等着吧。”

随从应了声,将东西都摆在杨沛儿的门口陆续出去,惊得杨沛儿瞪大了眼睛不知如何反应。

陆书瑾其实也有被吓到,没想到随从买了这么多东西来,她原本只想买一只鸡来着。但见杨沛儿表情更夸张,只好安抚她道:“这是买给你补身体的,我原本想自己买,但架不住萧少爷是个热心的性子,先前你被抓走苗婶也担忧了好些日,还与我一起去报的官,这些东西你赠她些,权当谢礼。”

就这么一个时辰的功夫,在云城臭名远扬的萧少爷在这大院之中俨然变成了热心肠好相处知礼节的世家少年郎。

杨沛儿红着眼眶,冲萧矜福身致谢,又拉着陆书瑾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边说边擦眼泪。

萧矜只等了一会儿,便开始不耐烦了,喊了她一声,“陆书瑾,你该回去抄书了。”

陆书瑾应了一声,觉着时间也差不多,便向杨沛儿道别。苗婶也跟着一起来相送,欢喜得脸上都是笑意,跟在陆书瑾后头不住地夸萧矜和她年少有为。

萧矜走在最前面,步子跨得大,不多时就走到了巷口,回头一看陆书瑾还在边走边回头应话,若是搁在季朔廷或是旁人身上,他早就开始骂骂咧咧。但他瞧着陆书瑾弯着双眸笑,模样要比学府之中更为活泼开朗,富有生机。

萧矜便没开口,站在巷口等着。

自家小少爷的性子平日里跟着的随从们摸得门清,眼下自家少爷站在垃圾秽物旁边静静等着并不催促,面上也没有烦躁的神色,随从们皆面面相觑,用眼神暗表稀奇。

眼看着陆书瑾总算走到了巷口,萧矜这才进了马车里。

她站在马车边上与杨沛儿和苗婶道别后,便跟着进去,门被关上后,这辆华贵的马车就缓缓驶离长青巷。

萧矜看了一眼这车里被两人沾满污泥的鞋踩得乱七八糟,眉头狠狠一抽,干脆闭上了眼睛眼不见为净。陆书瑾见状也坐在车壁边上,安安静静并不打扰他假寐。

马车行驶到一般,萧矜突然开口,问道:“你今日换药了吗?”

“什么?”陆书瑾的这句问话是脱口而出的,问完之后才想起来脖子上的伤,她今日确实忘记换了。

萧矜睁开眼睛,用眼神指了下她脖子上的白布条,“解开我看看。”

陆书瑾小心地解开缠在脖子上的白布,露出糊满了青黑色药膏的伤口,惹得萧矜眉头一拧,“怎么变成这样?”

她根本看不见自己的伤口是什么样的,于是面色无辜,不知如何作答,只问道:“很严重吗?”

萧矜没应声,而是弯身在自己座椅的下方拉开一个暗屉,里头放着各种瓶瓶罐罐,他拿起几个看了看,从中挑选一个鹅黄瓷瓶放在桌上。

继而他提起桌上的壶往杯中倒水,从衣襟的兜里拿出暗绿色的锦帕,再将锦帕浸在水中彻底打湿,拧干些许,抬头对陆书瑾说:“坐过来。”

马车轻轻摇晃,陆书瑾扶着车壁起身,按照他说的话走去了对面,于他旁边落座。位置算不上特别宽敞,萧矜又坐在靠近当中的地方,陆书瑾一坐下两人的距离就变得非常近,而她要把伤口对向萧矜的话,身子必须就要往他的方向侧去,如此一来两人的膝头便避无可避地抵在一起。

萧矜先将锦帕覆在陆书瑾的伤口上,壶中的水还是温热的,热意按在伤口立即就激起一阵微弱的痛意,随着热意扩散,陆书瑾觉得整个脖子都烫了起来,慢慢往上蔓延,熏染耳根。

她微微挪动目光,看向萧矜。

只见他正专注地盯着自己的伤口处,待湿热的锦帕捂化了伤口的膏药之后,便刻意放轻了力道把膏药擦掉,带着不满的情绪低低道:“还是不能相信街头的郎中,他们配的药起效太慢,这样涂抹不仅会留下难看的疤痕,还极有可能捂得伤口溃烂。”

“昨日事情太多,回来之后便忘了此事。”萧矜的后半句话倒像是自言自语。

青黑的膏药擦去之后,便露出了陆书瑾伤口原本的模样,已经不再流血,但伤口有些红肿,看上去并没有比昨夜好多少。

他拿起瓷瓶将里头的粉末倒在掌心,也不知道是什么名贵药,他半点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