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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1年,一个在历史上留下印记的年代。

四季温暖潮湿的爱尔兰也有冬天,二月的大雪覆盖了城市,路边停靠着马车,出行不易,即使是爱惜衣物的绅士们也不得不为了出门,让靴子没入雪地里,暗暗担忧大雪会不会影响今年的农业。

这不是他们过于忧国忧民,而是大饥荒的负面影响尚未度过,二十年前发生严重的马铃薯灾害,农业欠收,让整个爱尔兰陷入了史无前例的绝望。但凡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中年人或者老人,无论家境富裕还是贫穷都会自觉地储备起粮食,顺便思念一下那些出国逃难的亲朋好友们。

“听到一件好事,总督那边说今年爱尔兰的人口回升了。”

“也许吧。”

“当年逃走了多少人?”

“不知道……走了上百万人吧,我哥哥带着全家人去了美洲,渺无音讯,唉,我们爱尔兰就剩下两百万人了。”

路上两个戴圆毡帽的爱尔兰绅士低声交谈,为难得下雪的一天又增添了少许寒冷,二十年前八百多万人口的爱尔兰就剩下两百多万人。

一场大饥荒,爱尔兰被饿死、病死了八分之一的人。

来自新大陆的马铃薯给爱尔兰提供了丰富的食物,全国种上马铃薯,缺少其他粮食种类,因此为未来埋下了隐患。

都柏林的市中心,行人很少,下午的时候,街边的店铺只有寥寥几家在营业,显得冷清,躲在家中取暖的居民偶尔能听见窗户外马车的车轱辘碾压过积雪,发出说不上好听、但是让人莫名不觉得吵的声音。

在都柏林随处可以看到英文的商店招牌,爱尔兰语已经成为了家庭内部、或者是爱尔兰人聚会的时候会说的语言。

一道身影提着购买的东西从营业的店铺里走出来,奢侈地叫了马车。

冬天的马车费用已经涨了十个法郎的价格。

车夫非常热情地帮助客人放好物品。

有着一头浓密棕发的爱尔兰少年熟练地报出家门地址,在马车里拍掉发梢、肩膀的雪花,张头去看沿路的下一家店铺的所在位置,自己购买的东西还不齐全,自从兄长威利在发烧生病后,他就成为了家中常用的跑腿人。

上一次家庭会议结束后,外科医生身份的父亲决定烧掉那些沾染疾病的物品,让长子待在房间里安心养病,母亲本来不太同意,但是为了家人的安全,给了小儿子一大笔法郎,命对方去购买这些东西。

“好不容易从学校毕业了,结果威利一回家就病倒了,快乐的事和不快乐的事加在一起仍然是不快乐的。”马车里的奥斯卡·王尔德检查物资,根据母亲列出的清单,自己购买了枕头、床单、毛毯、油灯之类的日常用品,当然,里面还有一些自己喜欢的小东西。

“停一停,我要去店里一会儿,你留在门口,会给你小费。”

奥斯卡·王尔德跟车夫交代片刻,不辞辛苦地把东西从马车上拿了下来,提进店里才能放下休息。

他不会一厢情愿地信任车夫,那是笨蛋才会有行为。

这是一家都柏林常见的牛奶店,奥斯卡·王尔德闻着牛奶味,给家人买了少许,实际上他完全不想喝牛奶,英国人和爱尔兰人都知道全国牛奶掺水严重。他与心不在焉望向窗外的老板攀谈起来:“你一直在看什么?难道那边有比顾客更重要的美丽女士吗?”

老板见他年龄不大,烦恼地说道:“先生,没有女士,我是来自巴黎的生意人,只是觉得都柏林的治安不太好。”

奥斯卡·王尔德一听是邻国的巴黎人,兴趣来了:“你会法语吗?”

老板不屑:“这是母语。”

从中世纪开始,人人以会说一口流利的法语为荣。

奥斯卡·王尔德用学习的法语与他交流,老板对他的口音有一点意见,纠正了两处,令奥斯卡·王尔德决定以后常来这家店。

而后,在精力十足的奥斯卡·王尔德的追问之下,牛奶店老板终于吐露实情,算是充当无聊的冬季里的一场谈资:“我在来的路上发现了一具躺在地上的尸体,雪都覆盖了一层,远远看上去不是一般的吓人。”

奥斯卡·王尔德皱眉:“是乞讨者冻死的尸体吗?”

老板摇头,“如果是那种情况就不至于吓到我了,最多通知一声城市的治安官过去收尸,你不明白,那具尸体好像没有穿衣服,露在外面的腿全是——”说的这里,他下垂的眼角皱纹抽动,就像是碰到了不愿意回忆的过去,“用针线缝合出来的伤痕!”

“我敢用我行商多年的眼光发誓,那绝对不是乞讨者。”

说到后面,老板压低了声音。

奥斯卡·王尔德并不惧怕尸体,听见他描述得比较诡异,脑海里不禁勾勒出了一个杀人抛尸的场景,心中警惕起来。

都柏林来了一个杀人犯吗?

亦或者,是某些达官贵人干出来的龃龉事情?

普通人不愿惹事,外乡人就更不想招惹爱尔兰本地的凶杀案了。

奥斯卡·王尔德不想承认自己害怕了,假感装兴趣地说道:“在哪条路上?尸体是男士的还是女士的?我可以等明天的报纸了。”

牛奶店老板说道:“是一条偏僻的小路,通向郊外,估计没人看到。”

奥斯卡·王尔德接过装好的牛奶,正要离开,忘记今天听到的内容,忽然他的耳边捕捉到老板的低语:“虽然看不清楚,但是第一眼就让我感觉是一个极其美丽的人,凶手太残忍了……”

奥斯卡·王尔德的脚步顿住。

他小声问道:“有多好看?比起莎拉·伯恩哈特怎么样?”

他说的是法国最近特别出名的一个女演员。

老板含糊其辞道:“莎拉·伯恩哈特啊,我也知道她,她是靠出演大仲马先生的作品《金恩》出名的女演员,没什么好比较的,两个人根本不是一种类别,你还是等明天的报纸吧。”

奥斯卡·王尔德的心跳微微加速,有一种说不出的惋惜。

他的梦中情人是杂志报刊上的莎拉·伯恩哈特,可惜普法战争刚结束,对方身处于法国的歌剧院,自己无法前往法国欣赏对方的身姿。

若是在都柏林有一位这般不逊色的美人死去,而且死得如此凄惨,暴尸荒野,自己的良心都在痛啊。

果然……还是尽量通知治安官吧。

一个小时后。

奥斯卡·王尔德出现在了通往郊外的道路上,对自己的行为没有感觉到后悔,甚至有一种突破约束,接近危险的刺激感。

他今年才十六岁,家境卓越,人生中最冒险的事情也不过是与老师、同学顶嘴,或者去翻看父母的私人物品。

他先是回家一趟,再找了个借口出门见同学,紧张地走向老板说的地方。

雪下得小了一点。

落在鼻梁上,他无暇顾及,眼神笔直地向前看去,远远的,道路荒凉得如同一片冰雪的世界,寥无人烟。

他视野之中没有立刻看到人的痕迹,直到走近了,时间仿佛静止了。

起先,是看到人的轮廓。

不似传统意义上的娇小或者丰满,那是一具修长的身躯。

“是男性?”

“不管怎么样……来了就不能放任不管。”

奥斯卡·王尔德心头闪过疑惑,克服内心的恐惧,慢慢靠近尸体所在的位置,没有学巴黎人的老板那样窥见不妙就望风而逃。

勇敢的爱尔兰人不会半途而废。

不到片刻,奥斯卡·王尔德就被映入眼帘的场景震撼住了。

冰冷,死寂。

这个万物凋零的冬季,他仿佛撞见了传说中的事物。

这具赤裸的身躯没有一丝衣物,被落下的雪掩盖,遍布的缝合线比想象中还多、比想象中要工整细腻,根本是一位缝合尸体的大师精心制造的杰作,第一眼足以刺激到每个人的眼球,惊悚至极!

即使是在冰天雪地中死去,尸体的皮肤也没有呈现出可怕的青色,而是一种冷冷的象牙色,上面没有斑点,皮肤细腻得像是东方的玉石。

完美得有一点不真实。

你见过看不到汗毛,看不到后天的色素沉积、导致不均匀的肤色吗?

你见过每根脚趾“正常”至极,没有歪斜,长短协调,双腿线条比艺术家手中完成的雕像还要脱离现实,骨肉均匀,不多一丝,也不少一丝,肌理内敛优雅,无限接近于人类想象之中的美感吗?

也许,上帝创造人类的时候有认真过一回。

自己要是画家该多好……

这样他就可以把自己看到的画下来!永远的保存!

奥斯卡·王尔德眼神痴了,被某种情绪牵扯着又向前走出一步。

离得更近了。

近到他可以看到男人被雪掩盖的黑发,发丝不是很长,比自己的头发还要短上一点,那张脸孔恍若池中睡莲,靠在积雪之上,准确来说不是欧洲人,而是在欧洲极其罕见、异域至极的东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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