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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内门之后,你可以看看想去哪位长老门下,我帮你说,虽然没有我父母顶用……大不了我去求大师兄。”

“我只需要玉宸师弟在我神魂出窍之后,将我在天命阁的命牌捏碎。再设法将我出窍神魂送出仙山……”

“师姐……”尹玉宸桌子下面放着的手都攥的咯咯作响。

他打断了宴春问:“师姐可知道,修者神魂出窍,代表什么?”

他断断没想到,宴春这个蠢货想了这么多年,想出的办法竟然是……哈。

“我知道。”宴春低头,垂下一截细白的颈项,情绪有点低落,却更多的是释然。

她已经准备好了。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其他的办法了。

“所以师姐想来想去,是打算去死?”

尹玉宸咬牙启齿道:“你想死?!就因为那个女修和你共生了,你无法接受,你拜托不了,就要神魂出窍去死,你,你……”

尹玉宸把一肚子恨铁不成钢的骂人话憋在嗓子里,他很想拎着宴春的脑袋塞进水里让她好好清醒下。

尹玉宸但知道宴春傻,否则当年她绝不会在魔窟面前悍然出手,救下来他这条狗命。

但是他没想到宴春竟然被双尊和荆阳羽养得傻到了这种程度,她明明生来是个白鹤,却根本不会用自己的翅膀,跟个走地鸡似的在地上跑不说,还真把自己当成鸡,往汤锅里面跳,要去炖蘑菇,还操心自己不好吃。

绝了。

尹玉宸手背上都青筋暴起,他生得肤白,这样子看上去像是承受了难以忍受的痛苦一般,实在吓人。

“我只要出了这仙山大阵,我就自由了。”宴春还在说:“当个孤魂野鬼也没什么不……”

“孤魂野鬼个屁!”尹玉宸说:“凡尘无孤魂,你只要出了这仙山大阵吗,立刻便会被锁魂无常拘走!”

“宴水云!”尹玉宸猛地从桌边站起来,舍不得伤她骂她,就狠狠砸了下桌子,“哐当”一声,凶性毕露。

你脑子里面都是粪吗!

这种发现自己珍重的连想多了都觉得是亵渎的人,竟然不爱惜自己到要去死,尹玉宸怎么能不火?

宴春被她突然爆发吓了一跳,也从桌边站起来,却没有将他这可怖的样子给吓得后退,而是连忙上前扶住了尹玉宸的手臂说:“师弟,你怎么了?”

“是不是之前在大比上面的伤没好?”宴春眼中的担忧真切,毫不作假。

尹玉宸在发疯的边缘,又被宴春这种宴春生生看得泄了火。

他脑中心中俱是百转千回,按住自己的胸口说:“是有一点……”

“那你快调息,再吃一颗药。”

宴春给尹玉宸又拿了一颗药吃,尹玉宸吃了,心气确实也被伤药的作用抚顺了不少。

他透过鲛纱看着宴春,心中乱撞的是一把刀,割的他鲜血淋漓。

他恨不得为她肝脑涂地,又怎么舍得她这样自贱自弃?

“师姐……不需要那么麻烦的。”尹玉宸好声好气,语调里面甚至带着点无奈说:“这件事很好解决,你不要再想神魂出窍的事情了。”

宴春见他恢复,坐回桌子那边,闻言笑了笑,把一切都说出来,有个人信她,这感觉太好了。

她想过所有的办法,最后只有这一种能够摆脱。

听到尹玉宸说不需要这么麻烦,宴春给他倒了一杯水,递给他问:“师弟难道有其他的好办法?”

“我不了解共生,”尹玉宸说:“但既然是共生,听这名字,死一个就成。”

尹玉宸伸手接杯子,音调低沉:“我去帮师姐把她杀了,不就解决了?”

尹玉宸话中的杀意太过浓烈,让人只是听着,便好似看到了他提刀染血的模样。

宴春手一抖,杯子顺着手指掉下去,被尹玉宸稳稳接住。

“师弟……你……”宴春心惊肉跳,她看着尹玉宸的表情,想要看出他是否在开玩笑。

然而尹玉宸很快将杯子凑到嘴边,笑了笑说:“逗师姐的,我知道师姐心善,不愿伤及他人性命。”

即便是那个人伙同她的家人将她逼到了如此地步,她也没有对那个叫莫秋露的女修动过杀心。

仙鹤生于云上,不染凡尘,她所谓的“鱼死网破”不过是惨烈自戕。

尹玉宸曾是这份高洁的受益者,现如今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困囿至死。

“师姐,我也马上想不到其他的办法,但是我们可以慢慢想。”尹玉宸喝了宴春倒的水,心里那沸腾的杀意与愤怒未尽,却全都被压住了。

“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宴春说:“我大师兄和父母都说,共生一旦开始,就没有停下的办法……”

若真是有其他的办法,宴春也不想走极端。她从来就不是个极端的人,善良和软弱一线之隔,宴春两者兼备。

“我们可以先从了解共生开始,慢慢找办法,师姐不是说了,双尊没那么快回来的。”尹玉宸顺着宴春的话,并不训斥她愚蠢,也不怪她仁心用在狗身上,更不曾觉得她是在胡闹。

尹玉宸再怎么愤怒宴春要放弃生命,心里骂她,却也不会真的认为她不可救药。

她的软弱来自于她自出生以来,从未飞翔过的羽翅,她却并不是真的泥人,否则魔窟现世,高境弟子们全部自保龟缩之际,她不会悍然伸手救人,也不会为了保留完整的自己,便哪怕神魂离体做个孤魂,也不肯与人共生。

宴春看着尹玉宸,眼中有些动容,尹玉宸继续说:“师姐不用怕,之前是师姐一个人想办法,现在我们是两个人呢,对不对?”

“你……”宴春笑起来,撑着手臂抽了抽鼻子,有点不好意思。

“你这是什么语气,我又不是个小孩子,别哄我了。”宴春搓了搓脸,虽然她和尹玉宸说了这么多,两个人没能商量出什么办法,但她压在心底的难受却散了个干净。

至少现在她不是一个人面对这些了。她不需要尹玉宸为她做什么,哪怕到最后还是要走那一步,但比起去死,宴春更怕孤独地去死。

“没哄师姐,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们可以先从了解共生开始。”尹玉宸说:“说不定能从中找到解开的办法。”

尹玉宸其实是骗宴春,骗她放弃去死的想法,他再来想其他的办法。

因此他隐瞒了自己知道共生的事实,毕竟共生一旦开始,是真的不能解的,除非……一方死去。

“怎么了解?”宴春不是个听不进去话的,现在有人同她商量,她立刻就开始跟上尹玉宸的想法。

尹玉宸垂头沉默了片刻,突然问:“师姐,你提到你的灵府,是在十几年前碎的……我也听说你当时是为了救一个凡人。”

尹玉宸慢慢抬起头,鲛纱之后的眼睛,通红地盯着宴春,真如入了魔障。

“这么多年,受了这么多苦,差点被逼死,被逼得失去自我,众叛亲离……你有没有后悔过?”

有没有后悔过当初不救那么微不足道的凡人就好了。

有没有想过不伸手就好了。

宴春闻言愣了下,而后说:“有什么后悔,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那个孩子……我还答应他要带他上山的,是个可怜的孩子,可惜我出事之后昏死,待我再醒来便是三月之后,要人去找,他就不见了。”

“你还记得!”尹玉宸掐着自己的腿,控制着自己没激动地再度从桌边站起来。

她还记得,要带他上山的事情?

这么多年了,连尹玉宸都觉得,那时的那些话,是宴春哄他玩的。

毕竟他那时候虽然十四岁了,却生得像个八九岁的孩子一样身高,营养跟不上,整日佝偻着身子,生长迟缓,他都以为自己就是个侏儒矮子,这更坐实了天生魔种怪胎的事实。

若不是被尹荷宗的老东西抓走,那老东西要将他炼制成傀儡,嫌弃他太矮太没用,设法喂他吃了疯狂生长的药剂……他说不定就是个侏儒。

那时候宴春去他们村中除邪祟,他被一群小孩儿撵到她面前,用石头扔得遍体鳞伤,说他是邪祟,那群孩子们要宴春他们那些“仙人”,把他这个邪祟也收了。

那时候宴春因为修为太低,没去和那些弟子们除邪祟,而是带他治伤……给他洗澡,赠他衣服,请他吃东西。

尹玉宸一生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都来自那时短短几天。他那时候是真的觉得,宴春是一个“仙人”,就像他曾经见过的盘旋在天空的白鹤,代表着祥瑞和圣洁。

“什么?”宴春顿了下说:“啊,你说我灵府破碎的事儿?记得啊,我记性很好的,很多事情过了好久,也能记得清清楚楚。”

“我是说,你还记得那个被你救下的孩子?”尹玉宸声音有些艰涩地问。

“记得啊,”宴春说:“灵府破碎这事儿不怪他的,我自己修为不济,我大师兄就被卷入魔窟还能出来,把我和那小孩儿都救上来了。”

宴春摸了摸鼻尖小痣,说:“不提了,共生是邪术,我们怎么了解啊。”

“我其实想着逼迫莫秋露退缩,但是不论我怎么折腾,她都不在意,还真能忍。”

尹玉宸眼眶又热又酸,他一直不敢透露身份,有很多其他的原因,但最重要的,是怕宴春怨恨他。

怕她后悔救过他,怕她怨恨他,因为没有他,她就不会受这么多罪。

可宴春不光记得他,也根本不怨他……

尹玉宸抿着唇,咬着牙,这一刻觉得这些年他爬出尹荷宗那样的吃人坑,爬到她的面前,一切都值了。

他的白鹤,依旧是白鹤,从未变过。

小白鹤别怕,尹玉宸看着宴春,心中一字一句说:他们不教你,我来教你。

我来教你怎么振翅,怎么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