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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当晚,这人便成为飘在忘川河里的一具浮尸。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李廷玉的未婚妻是被庭渊所杀,在庭渊屠城那一夜,他的未婚妻也在。

因此,庭渊是李廷玉心中的一根刺,一道最大的雷。

谁碰谁死。

李廷玉眼神锐利,嘴角似笑非笑,刚刚失言的人被他如刀般的目光一扫,两腿战战,油然而生一股尿意,忙不迭地退开一步,竟当场跪下,叫饶道:“李盟主饶命!小的酒后失言,自罚掌嘴!”

他面色恐惧地狂甩自己巴掌啪啪数十下,庭渊离他们有十几米,都听得头皮发麻。

他讶然道:“这傻狗有这么恐怖吗?怕成这样?”

“不过,”他又伸出头打量了一下这花宴楼,“这小子真不要脸。都有了隋姐,居然还来这种烟柳之地?”

他摇摇头,“不行,我得替隋姐管束一下。成何体统。”

庭渊手一翻,手里忽然多了一个小纸鹤。他向纸鹤一吹,纸鹤便颤颤巍巍地飞了起来,往李廷玉的方向去。

李廷玉抬了抬眼,眼神忽然凝固。他猛地站起来,那纸鹤便被他用灵力一吸,皱巴巴地被他捏在掌心。

他端详了片刻,脸上震惊和犹疑之色一闪而过,便不顾宾客们惊讶的表情,大步来到了走廊,客客气气地拱手问道:“阁下意欲何为?”

他声音低沉喑哑,像是山野间的狼嗥。

庭渊看到他过来,忍不住嘴角上扬。往后一倒,脚尖一勾,便开开朗朗地从房梁上倒挂下来。

他一身红衣,墨发倾泻下来,两眼闪闪发亮,嘴角还沾着偷尝时晶亮的酒液,唇色殷红,有些破破烂烂的婚服随意地挂在他身上,隐隐约约甚至能窥见一缕春光。

他笑得一双眼睛若春水寒波,弯成月牙,像是想要恶作剧的小孩子故意躲在角落里,然后忽然蹦出来,给李廷玉一个惊喜。

李廷玉一动未动。

红衣少年抱着酒,眨了眨眼,一个翻身落地,举起酒坛,揶揄道:“廷玉,你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当当!一壶好酒。我跟你讲,这可是我珍藏了十年的好酒,我……”

他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像是与好友久别重逢,因此一见面便有说不完的话,兴奋不已。

然而仙盟盟主却不如他想象中的欢迎他。

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李廷玉原本客客气气的脸色倏然阴沉下来,乌云密布,牙齿猝然咬紧。

他眼底从深处翻起了滔天恨意,像是庭渊对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而下一秒,他更是拔剑出鞘,竟向庭渊一剑刺来!

庭渊震惊地躲开,“……你干什么?!”

李廷玉咬牙,他刚刚还悠然自得、玩味不已的神情已然变得扭曲。

“你怎么还敢来找我???!!!!”李廷玉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脸茫然的庭渊,情绪失控般大吼道:“庭渊,你怎么还有脸?!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

庭渊被吼得脑袋“嗡”了一声。

他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不太能情绪化,也不太能接受旁人的情绪化,每次情绪剧烈波动时,他就像犯病一般脸色煞白、心脏疼痛,四肢无法控制地颤抖,几乎要窒息,所以他总是笑吟吟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此时猝不及防地被李廷玉吼了一脸,他抖了一下,脸色瞬间白了。

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平稳自己的心跳,有些不理解地抬头望着面色盛怒的李廷玉,像是一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小孩,手足无措地看着李廷玉:“你怎么啦?”

他想了想,想了好久,意识到什么,难为情地揪了揪李廷玉的衣角,小声道:“你不会因为我偷尝送你的酒生气了吧……?好吧,我道歉,但是这个酒真的真的真的很好喝的,我好不容易酿成的,送给你,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下次不偷喝就是了——”

庭渊的语气软绵绵的,像是试图在哄李廷玉,把他当一个孩子。

然而李廷玉看着他这副模样,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怒火从他的眼睛中燃烧起来,胸膛不受控制地起伏了好几下,像是一个处在临界点边缘的炸弹。

庭渊的手还抓着他的衣角,李廷玉简直不能忍,下一秒,他就把庭渊的手指抓了起来。

少年的指腹柔软,然而却本应该白皙的手却满是伤痕,李廷玉捏了一下庭渊纤细的指节,庭渊怔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时,李廷玉便用力地拧断了他刚刚揪住李廷玉衣角的手指。

空气中顿时响起了骨头断裂的“咔嚓”声,宛如裂帛。

“——!!!”庭渊睁大眼睛,一声惨叫卡在他的喉咙中。

李廷玉猛地把他的手指挥开,脸上露出嫌恶至极的表情,用手绢拼命地擦拭着刚刚碰过庭渊的那只手,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般厉声喝道:“庭渊!你又想玩什么把戏?!你做了那么多坏事还没玩够吗!”

庭渊疼得眼眶都红了。他这副身体的神经一向比别人敏感,因此他格外害怕受伤。少年原本苍白漂亮、宛如瓷器一般的手指被活生生拧断,森森白骨竟直接从皮肤表层穿透出来,仅仅只是轻微动一下,十指连心的痛楚就快要了庭渊的命。

李廷玉看着眼前少年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与委屈,一双黑色的眼睛中写满了茫然与局促,眼睛红红地看着他。

他最讨厌看见眼前这人露出这种无辜的神情——他装什么装?!

他再次一剑刺来,庭渊手足无措,狼狈不堪地抱着酒坛,十指钻心的疼让他快晕过去,可是他却死死地把酒坛护在怀里,唯恐好友把它打翻。

这是他准备了十年的生日礼物。

然而平时总是侠肝义胆、热血心肠的仙盟盟主此刻脸上刻满了恨意,咬牙喝道:“庭渊,你是真的恨我。杀了我的未婚妻,却偏偏还要在我的生日宴上捣乱么?庭渊!你真是冷心冷铁!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般蛇蝎心肠的恶毒之人存在???”

庭渊被他吼得茫然了一下,眉眼间满是怔忡。

“你的未婚妻?隋姐……?她怎么……”

庭渊难以置信,他嘴唇颤抖了一下,“怎么可能?我昨天还见过她,她还送给了我香囊,还抱了抱我,她明明好好的,我……”

他手忙脚乱地摸了摸衣服,似乎想要摸出那个香囊,可是什么也没摸到。

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如遭雷击,像是有些不能接受般,傻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廷玉一剑刺破怀里的酒坛,桃花香与酒香瞬间充斥了整座连廊。

确实如庭渊说的,这是一坛绝世好酒。

庭渊呆呆地站在原地,飞扬的碎片划伤了他俊秀的脸颊。他一身似火般的红衣被酒水沾湿,在夜风中显得更加单薄与孤独无助,像是一个忽然被大人狠狠打骂的小孩。

——可他偏偏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

他抬起被冷汗浸透的浓深眉睫,眼底尽是茫然,“廷玉,一定有什么误会,我……”

他的大脑嗡嗡作响。

系统看在眼里,心中那股不详的预感愈演愈烈,而这预感在下一秒,便已经成真。

它像是怕吓到庭渊一般,轻声问道:“……庭渊,你还记不记得,你死了多少次了?”

庭渊有些茫然地眨了一下眼,不明白系统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啊,啊?大概,呃,也就一百多次吧,怎么了?”

“……”系统觉得如果它有心脏的话,此刻它的心脏已经被捏起来一般疼了。

但它没有,于是它只能静静地提醒庭渊,道:

“……不,你已经死了一千八百八十八次了。”

庭渊微微睁大了眼睛,像是没反应过来,而下一秒,他忽然被一剑洞穿。

李廷玉握着自己的佩剑,在长剑刺穿少年单薄的身体时,他又残忍地旋转了一下剑柄。

庭渊看起来还是茫然极了,脑袋一片混乱,眼前一片天旋地转,春雷似乎在远处的平野炸响,他的头一阵轰隆隆地疼,仿佛那雷落在了他身上一般痛苦,他成为了一块烈焰燃烧的木,下一秒就要被燃烧成灰烬。

他抬起眼睛,里面似乎有水雾弥漫,不知所措地看着一脸厌恶的李廷玉,只能语无伦次道:“对、对不起,我……我?我、我的肚子有点疼,廷玉,我先走了。我、我……”

他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整个人往前一扑,剑从他的腹部残忍地穿破,他几乎挂在了剑柄的位置,手指抓着剑锋,被划得鲜血淋漓。血沫沾在他苍白的唇边,他嗫嚅了几下,咳了一口血。

李廷玉被他那口血喷了一脸,愣了愣,冷声道:“装什么装?我把你抽筋扒皮你都能不吭一声,现在装这般弱给谁看?居然还有脸出现,你有想过那些因为你而枉死的冤魂——”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皱起眉来,伸出手捏住庭渊苍白的下颌。

今夜灯火通明,惨白的月光从云层后探出头,冷冷地洒落一地银霜,冰凉如雪。

庭渊脸上游动着一小块鱼鳞般的月色,他半垂着眼睛,残月倒映在他逐渐涣散开来的眼瞳,死寂一般的毫无生机,令人想起森林深处的枯潭。

庭渊的头无力地垂下,他似乎强撑着什么,但腹部的血越流越多,他口里吐出一口气,胸膛便一动不动了。

像是一只坏掉的娃娃,无力地挂在剑上。

李廷玉皱了皱眉。

他冷声道:“你怎生这般弱?你……”

他忽然脸色一变,摸上庭渊的腹部。

少年的腹部本该柔软温热,像是小猫肉垫,可此刻却被缠满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浓郁的药味和鲜血的味道散在空中,冰得慑人,本应该温和运转的灵核此刻已经空空荡荡。

他意识到什么不对,心中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声音骤然缩紧:“你的气息……不对,庭渊,你的金丹呢???”

某种违和感愈演愈烈,天道彻底沉默了。

庭渊没有再理会系统,火急火燎地抱着酒,符咒一闪,转眼来到了花宴楼。

花宴楼是九州中数一数二闻名的酒楼,檐牙高啄,灯烛通明,地理位置极好,连接着昆仑、嵩衡两大山脉,毗邻忘川河其中一条分支。仙盟的总督府便在不远处坐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