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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风很心疼伯景郁,他是伯景郁身边最亲近的人,他知道伯景郁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很努力地承担自己的责任,做一个好的君王,不想让老百姓失望。

正是因为有期望,所以才会有失望。

亲眼看到京城外官员藏污纳垢,将他对官场和官员的想象彻底颠覆。

所有人都在和伯景郁强调,该如何做好一个君王。

没有人告诉他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残酷。

沈乘舟面无表情,然而熟知他的人,却能从他几乎扣烂自己的掌心看出他内心的焦虑与怒火。

“无理取闹。”

沈乘舟冷眼:“只允许你向他讨要,就不允许我向他要什么么?他是我的妻子,就是我的东西。”

李廷玉的嘴角扭曲的笑容加深,“你的妻子?所以你挖了你妻子的金丹,并且没有好好看护好他,让他失踪了?”

沈乘舟觉得脸上像是被人“啪”地用力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他漆黑的双目中隐隐燃烧起怒火,“李廷玉,你……”

“轰!!!”

一声巨响打断他的话,远处忘川河忽然暴动,冲天的水柱从河底伸起肆虐,镇魂铃一个接一个地在空中爆开炸裂,噼里啪啦地碎裂一地。

“撤退!撤退!”

瞭望塔上的弟子拉向警铃,风雨交加,雷声滚滚,雨水灌进他的嘴巴里,他狼狈地抹了张脸,大声吼道:“所有弟子退出第一防线!忘川河要涨潮了!”

沈乘舟骤然回神,祝茫拉住他的手,他温和的脸上是罕见的凝重之色:“师兄!别想了!先撤离!”

“我……”沈乘舟抹了一把脸,声音嘶哑:“庭渊……血观音还没找到。”

“都这个时候了!他说不定早就逃走了呢?”祝茫是真的急了。

忘川河的危险性他是知道的,入水者无论几何,必死一人,神佛难救。简直是上古神话中向鬼神献祭的祭品。

“你是昆仑的掌门,你要主持局面。”

沈乘舟被祝茫这句话彻底拉回神智,他掐断和李廷玉的通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神色已经冷静下来。

他恢复那股如寒冰一般的冷淡气质,开始指挥弟子有序撤离,口吻不容置疑:“大家从东南方向撤退,路上会有沙袋,填到路中,堵住进水口。”

“忘川河至少还有半刻钟漫过来,大家有序撤离,时间足够,但是不能耽误。”

他的脑海中有根弦拼了命地疯狂颤抖,似乎是想要敲醒他告诉他。

不对。

有哪里不对。

他有哪里遗漏了。

可是他从眼前所有的弟子扫过,扫过祝茫担忧但坚强的面孔,扫过昆仑一道又一道阻止忘川的防线,又忍不住把提起的那口气放下。他摁了摁自己过快的心跳,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他如玉的眉眼。

没事的。

怎么会有事呢?

他……

一阵刺耳的铃声忽然打断了沈乘舟的自我安慰。

他猛地抬头,看向铜镜,瞳孔紧缩,指骨不自觉地颤抖。

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轻轻的,明明只是一天未见,却像是如隔春秋。

那声音像是下一秒即将被吹散的梦,是下一秒就要振翅而飞的鸽子,是沉入海底再也不会浮上来的锚。

铜镜中,有人轻声唤他道:“师兄。”

那声音他听过无数次,只是这一次,不知为何,却让他感觉到有点陌生。

他说:“这是你小时候送给我的通讯镜,你还记得吗?”

沈乘舟面无表情,但他的眼底隐约可见猩红的血丝,未去细想,被戏耍的怒气就已经从脚底冲到天灵盖。

他寒声道:“庭、渊!你去哪里了?你在找死?!”

少年罔若未闻,他像是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情,声音里因此带了点笑意和眷恋。

“小时候,我总是走丢,是你找到我,把我背起来,拖着我回家。你说怕我找不到回家的路,就给了我这个铜镜,说,以后如果我迷路了,就打给你。”

那时候杨柳深深,师兄的背对他而言是炎夏的避难所,只是春雪易消,风筝线断,他成了一只没有舵楫的孤舟,一生潦倒漂浮。

“你说,你带我回家。”

明明只是回忆了一下曾经,少年的声音却好像一瞬间带了一点苦涩的哽咽,短促到近似错觉。

沈乘舟情不自禁地停顿了一下,但很快,更灼人的怒火冒出来,他沉着声音:“庭渊,你究竟想怎么——”

“可是师兄,”少年打断他,笑了一下,那笑声低低的,满是心力交瘁的疲惫,他站在回忆的岔路口上,身边人影绰绰,却只有他记得,无尽的回忆是座大山,一寸一寸地压断他身上所有的骨头,他等不到春暖花开,迎接属于他的新生,快要腐烂了。

他喃喃道:“我没有家了。”

“当初那个说带我回家的人,也不在了。”

沈乘舟感觉自己被冒犯了,他眼神暗沉:“你在说什么胡话?”

“师兄。”

庭渊似乎站在海边,背景是涛声震天,海浪拍打在堤岸化作泡沫消散,把他的声音冲刷得模糊,拉长,晦暗,仿佛下一秒就要支离破碎。

他有些生涩般,很慢很慢地,对他说:“我没有挖祝茫的金丹。”

“我没有害人。”

“没有背叛昆仑。”

“没有对不起母亲。”

“我从来……没有做过坏事。”

他抬起头,暴雨从天而降,砸落在他的脸颊上,生疼而咸腥。湿漉漉的乌发贴着他苍白的脖颈,他的睫毛抖了抖,落下一片脆弱的阴影,“你们说的那些坏事……我没有做过。”

沈乘舟紧紧地抿着嘴,可他开口时,却依然透着冷如骨髓的冰渣,他失望道:“庭渊,你居然还死不悔改。”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这么多年,究竟都做了什么?”

一阵尖锐的耳鸣袭来,记忆碎片在他的脑海中沸腾,像是砸在他身上四分五裂的花瓶,他几乎能感觉到耳廓被自己的血打湿,淌进他的脖子。他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喃喃道:“……我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这句话仿佛是在嘲笑他这三百年的困苦时光,好似这些年都是浮光泡影,最后镜花水月,一场空。

他眼前一片白光,怔怔地站在原地,水被拍在岸上,打湿了他的脚。他静了静,最后,眼睛弯了起来。

庭渊笑起来实在是好看至极,他不笑的时候也很好看,可是笑起来,就让人想到了春雪乍融,微雨潇潇,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沈乘舟在铜镜中惊鸿一瞥,瞥到一寸模糊的侧影,怔了一瞬间,就听见里面的少年软软道:

“我不记得了。”

沈乘舟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他忽然意识到,庭渊的记性好像确实不太好。

可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记性不太好的?

他来不及深思,铜镜中的少年继续说道:

“我有好多好多的地方没有去,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情啊。”

他想看那些他不曾看过的风景,他想去做好多好多的事情,他想做回一个小医生,背着药篓漫无目的地游遍山川湖海。

所以今天,他要告个别。

那声音里的不祥意味太浓,沈乘舟声音绷紧,像是一根被拉扯就要断裂的丝线,“庭渊!你要干什么!”

“你总是修炼太勤,但是却忘记了问心,容易走火入魔,以后没有我骚扰你走神,你不要迷失了方向。”

庭渊微顿,“祝茫……你若是真喜欢,那就,祝你们,长长久久吧。他喜欢吃艾叶米果,你可以做给他吃,他会高兴。”

沈乘舟脑袋“嗡”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父亲的生日在十五日后,你不要忘记了。他喜欢收集剑,在我从前旧屋的竹林里埋着一把灵剑,送给他吧。我不要了。”

“昆仑的桃花真的很好看,只是,我明年估计看不到花开了,好可惜啊。”

昆仑的桃花开起来如灼灼烈日,漫天遍野抬起头时,树枝连着树枝,连成一片遮天蔽日的云。

那是他回不去的故乡。

少年的声音隐隐打着抖,有牙齿磕碰在一起的声音,似乎冷得紧了,呼吸间都是冰天雪地,但是他依然轻快:

“我不在的话,你要好好的。我不欠你了。”

沈乘舟整个人凝固了一瞬间。他呼吸有些凌乱,那终年严寒苛刻的面具快要戴不住了。他急促地打断少年,那种不祥的预感快要吞噬了他,声音压抑到极点:“够了!你在哪!”

“你是不是想让我愧疚,你想去哪,你现在回来我还能原谅你,你——”

弟子中不知是谁回过头,看清被雨雾笼罩的忘川河时,爆发出一声惊叫:“有一个小孩落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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