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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是我,快回去。”庭兰瑜到底是个小子,今年才十三岁,正是生龙活虎的时候,背着一筐猪草也跑得飞快,头上同样戴了个斗笠。

庭渊刚抱起择好的野蒿和刺芽往灶房走,就看见外头他娘和弟弟跑进来。

“淋湿了?”他问道。

“里头没湿。”庭兰瑜利索地放下竹筐和斗笠,又把外衫脱了,笑道:“打猪草遇到大哥,他背着斗笠,他那边近,原说让我过去躲雨,我懒怠进去,他就把斗笠给我了。”

苗秋莲将他脱下的湿衣服放进木盆,说道:“你也是,进去躲躲雨怕什么,你大哥能吃了你?”

“这不是不知道雨啥时候停,云这么厚,早点回来好喂猪。”庭兰瑜接过竹哥儿递来的布巾擦了擦头发和脸。

他们大哥二哥都已经娶妻生子,早两年分家出去了,不然人太多,家里实在是挤。

“碗里有山莓和地泡儿,我去煮姜汤,等下你喝一碗。”庭渊一手抱野茶,一手将斗笠扣在头上,灶房和堂屋之间没有屋檐,他可不想淋雨。

他刚进灶房,院门外边有个高瘦人影走过。

那人只戴着斗笠,身上淋雨也没跑,看上去莫名沉默冷肃,雨越大了,天更黑,衬得他浑身像是罩了层化不开的黑云。

“呀,这么高!”竹哥儿看见已经走过去的身影,忍不住惊讶。他家院门不是富户那种高门楼,在村里也算敞亮,而走过去的那人像是和院门一样高,要是搁别人家,非得弯腰才能进。

苗秋莲没看全,眼角只捉到一点余影。

狗儿捏了颗山莓吃,满不在乎道:“那是伯景郁,就伯家回来那个,你不常见他,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和竹哥儿说这个做什么。”苗秋莲不喜道。

她顿了顿,到底没忍住说了两句闲话,看着竹哥儿开口:“你不知道,四年前他走时,才十四岁,比你狗儿哥大一岁的模样,你那会儿小,就六岁,当然记不住人。”

她压低声音,说:“那伯家人也真是狠心,去年伯景郁回来,硬是不让进门,再怎么,当年伯景郁一个半大小子,替他大哥服了兵役,家里减了田税丁税,不是没得好处,愣是一点好都不记。”

“十四岁,才多大,命也不好,头一年去,北边就开了仗,打起仗来可不管他多大年纪,就是死人场也得上去,也不知怎么活下来的。”苗秋莲絮叨一阵,又看一眼没心没肺吃地泡儿的庭兰瑜,直摇头叹气。

“得亏朝廷打赢了,又打得快,这两年没见起大事,抓兵丁也没到咱们这里来,不然,就算咱们家用钱抵了兵役,也不好办呢。”她说完赶紧呸呸两声,这话多少有些不吉利。

“那他怎么长得这么高。”竹哥儿还小,对什么兵役打仗懵懂无知。

“我也说呢,四年前走得时候就比你狗儿哥现在高半头一头的,去年回来我就远远瞅了一眼,好像也没这么高,说不准是又长个儿了。”苗秋莲又坐下纺线,说:“才十八岁,长个子不是稀罕事,就是可惜。”

庭兰瑜又吃了一颗山莓,问道:“娘,可惜什么?”

苗秋莲瞪他一眼,随后才低声说:“可惜他老子娘心狠,连名字都不好好起,你就说,‘景郁’这个字,正经人谁给自己孩子用,还有,你知道村里人说他是个克星,这话怎么来的不?”

狗儿还算上道,学着她压低声音:“他爹娘给造的?”

“可不是,早几年,他还没去兵营的时候,他娘对我和你几个婶子这么说过,天煞孤星,就是从他娘嘴里出来的,我活了这么大,没见过这种娘,还咒自己儿子死,世上真是啥人都有。”

苗秋莲说完,叮嘱他俩道:“你俩记着,在外头可不敢乱说,和伯家几个小辈少来往,省得惹一身骚,伯景郁也少看,别往人家跟前凑。”

“我知道,让我去我还不去呢。”庭兰瑜说完,屈指敲一下竹哥儿脑门,吓唬他道:“娘说的话你得老实记着,万一惹了伯景郁,别说你这小胳膊小腿,就是你哥我去了,也招不住人家一顿打。”

“去你的。”苗秋莲被他气笑,这混小子,就知道吓唬弟弟。

竹哥儿捂着脑门,一听他俩都要挨打,小鸡啄米一样点头,连声说他记住了,这时庭渊在灶房里喊他过去烧火,从碗里拿了个地泡儿就溜了。

庭渊也笑了,说:“今天运气好,别人没来过,刺芽都是咱们的了。”

“菌子只找到两朵,再没了,野蒿倒是不少。”竹哥儿说着,从怀里取出手帕,把山莓一颗颗摘下,放进帕子里包好,等回家后洗了分着吃。

“嗯,没有算了,挖些野蒿回去就行。”庭渊答应一声,因脚下有些沉重,他扶着一棵树站好,用树枝刮掉鞋底污泥。

林子里野蒿很多,两人挑着嫩的挖了不少,将庭渊背上竹筐塞满,回去路上又看见一片马齿菜,太老的没要,又把竹哥儿的筐子塞满了,他年纪小,背的小竹筐,塞满不会太沉。

往山下走,渐渐有了踩出来的弯曲小土路。

树木变得稀疏起来,庭渊边走边抬头看天,此时不到晌午,厚云遮住太阳,显得天色不怎么好,西南边看起来阴沉沉的,看风势,像是要往他们这里来。

初夏就是这样,变化多端,再者山里的天本就阴晴不定,离村子还有一段路,他转头催促一旁用树枝拨开草丛的竹哥儿:“快走,仔细一会儿雨来了。”

竹哥儿还想找菌子,一听这话扔掉树枝,连忙跟上了。

前山较低些,但山势起伏,脚下大坡小坡不断,庭渊将竹筐绳子往肩上挪了挪,等出了林子,下了前面那个山坡,就是一大片开阔地,平原平地,远比山路好走。

站在山坡顶上,能看见不远处的小河村,风吹得树叶沙沙响,两人还没下去就被喊住。

一听声音庭渊就知道是谁,待他俩转头,挑了一担柴的林晋鹏正快步走来。

“渊。”林晋鹏腰间别着斧子,腿长个子高,因念过几年书,瞧着斯斯文文的,五官端正俊朗,相貌无疑是不差的。

“我还以为看错了,果真是你们。”他一双桃花眼含笑,还没到近前,眼睛就在庭渊身上打量,从头到脚审视一番,流露出某种满意的神色。

庭渊脸颊红红,眼睛亮了一瞬,亲事还没定下,不过家里人对林晋鹏都是中意的,包括他自己。

谁不想找个好看的汉子一起过日子,光是那张脸,每天看着也舒心。

竹哥儿没说话,在旁边捂着嘴悄悄笑了下。

“砍柴去了?”庭渊没话也找了话问。

“嗯。”林晋鹏点头,他从腰间摘下小布兜,再抬眼就笑起来,将布兜递给庭渊,说:“地泡儿,砍柴时找到的,你拿去,和竹哥儿回家吃。”

地泡儿,竹哥儿眼睛也亮了,这东西难找,平时都和树藤一起藏在土里,因只是野果子,除了解馋没法儿饱腹,大人忙着干活,很少有工夫带他们进山挖。

庭渊挺高兴的,但碍于双儿和汉子之间的避嫌,加之爹娘教养,一时不知道要不要接。

他家在小河村算日子好的,从小不缺吃穿,他爹娘又常在几个孩子耳边提点,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不许在外跟别人讨东西吃,不然回去要挨打,便有些犹豫。

见状,林晋鹏将手又往前伸了伸,还没说话,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响动,转头一看,是同样挑了一担柴的林东,正是他本家堂叔,远远便喊了一声:“东叔。”

“我说呢,瞧见眼熟,原是晋鹏小子。”林东年纪大了,有些驼背,腰里别着烟袋锅子,落在后面几步的是他女人田桂芳。

“婶子也进山了。”林晋鹏笑着问话。

田桂芳胖胖的,胳膊上挎了个野菜篮子,走得哼哧哼哧直喘气,见他几个在前面,胖脸一笑眼睛就挤在一起,说:“兰哥儿,晋鹏啊,这是给什么呢?”

都是一个村子的,庭渊再不好意思也开口道:“叔,婶子。”

竹哥儿跟着他一起喊,嘴都挺乖。

“几个果子,给兰哥儿拿回去吃。”林晋鹏坦然大方。

山里的野果子不怎么值钱,常上山的话就能找到,田桂芬心思正在另一处,没有细问这些,只看着庭渊打趣:“兰哥儿,给你你就拿着,左右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再说了,以后咱们可是一家人。”

她说到最后自己先笑起来,让庭渊越发不好意思。

闻言,林晋鹏脸上笑意满满,要不是庭渊长得好看,他也不会让家里去提亲,眼前的双儿肤白眼亮,细腰长腿,眉心一道红痕如花钿,颜色又鲜亮,显然是好生养的,因这会儿害羞,脸颊红霞似胭脂,性子乖巧,一看就好拿捏,别的不说,放在家里起码养眼,对外也能拿得出手。

不过几句话的工夫,一阵疾风在林子里打起旋,飞尘扬起,林东看一眼天色说:“快走吧,天要变了。”

林晋鹏趁势上前一步,直接将布兜塞进庭渊手里,手指不可避免互相蹭到一点,他面上正经,只催促道:“快回家去,万一淋了雨。”

庭渊抓着小布袋,在田桂芬挤眉弄眼的表情中,讷讷嗯了一声,就拉着竹哥儿往坡下走,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双儿,脸皮薄些,听见后头田桂芬的笑声,羞的面红耳赤。

他脚步匆匆,竹哥儿腿没那么长,被拽着脚下一个踉跄,忙喊道:“渊哥哥,慢点,我跟不上了。”

庭渊放开竹哥儿,握紧了另一只手的小布兜,羞窘的同时又有点欢喜,见弟弟脸蛋皱巴巴,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他弯了弯眼睛,说:“回去了洗地泡儿给你吃。”

竹哥儿立马就不委屈了,加快脚步说道:“那好,我得多吃点。”

“行。”庭渊揉揉他脑袋。

走了没几步路雨点就打下来,雨势还不大,村里不少人都往家跑,他俩也不例外,幸好他们家是村后几户,跑过四扇院门就到了。

庭渊看伯景郁盘核桃,莫名想到自己小时候干的蠢事笑了,“我小时就很爱吃核桃,去外公家里玩,他说桌上有核桃可以吃,他就喜欢盘核桃盘珠子,我把他盘了三年的核桃给吃了,害我外公屋里屋外找了很久。”

“盘过的核桃和新鲜的核桃不一样吧,老实说,你是不是惦记很久了?”

庭渊点头:“我小时候找他要过,他不给,说等他盘圆了再给我,我看核桃放桌上,以为他觉得够圆了肯给我了。”

伯景郁实在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没想到庭渊还有这么天真的时候,“其实他的意思是盘圆了给你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