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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景郁辶见他的动作,步履一顿,道:“?来庭公子不怕当跛子。”

庭渊尴尬地倒了两步,坐回床榻上,问:“绿凝呢?”

伯景郁这回不似往常,一气儿行到了床前,庭渊心中正觉怪异,便听他半嘲开口:“听说有人三番五次夜半敲医馆的门,这次被拒在门外,恰让我撞见。”

庭渊有心解释,可不论怎么斟酌言辞,都显得百口莫辩,索性不言语,静等他的下文。

他未再说什么,一撩袍角,半蹲在榻前,说道:“脚。”

没头没尾的一句,庭渊不明就里,低头辶见他手中的药瓷瓶方才恍然,颇有些拘束地将脚探出去。

小巧秀白的玉足,如今肿的像发了面的馒头,颤颤巍巍伸出来,可怜又好笑。

伯景郁瞥了眼大致状况,低头把药油倒在掌心,搓热后覆上他的脚踝。

少男似乎疼得抖了抖,脚趾微蜷。年轻郎君动作稍顿,抬眼?下他,放缓力道,轻柔为其推按着。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只余既辛又甘的药油香在他们之徘徊,庭渊慢慢分辨其中的味道,似乎有白芥子,还有桃仁。

灯花涨涨落落,起先的胀痛在宽厚的指掌下被疏通脉络,有所纾解,庭渊觑着伯景郁的发顶,忽然有心逗弄他,说:“我幼时扭伤,阿爹也是这样为我揉脚的。”

踝上力道遽然加重,庭渊疼得眼泪花直冒,腿脚不自觉抬高,踢进榻下人怀中,一句没控制的话蹦了出来:“伯景郁,你……”

后面那句“要谋杀我啊”被尚存的理智压住。

室内安静,庭渊一脸紧张,眼?着伯景郁缓缓抬头,一双点漆般的眸子对上他,黑沉如渊,却远没有他想象中的愠怒、嫌厌。

但见他眼梢微扬,说出的话也带着几分谐谑:“人受了伤,脾气也大了。”

庭渊如释重负,试探着摸索他的脾性,就势小声道:“我不过说了句我阿爹,你这么大反应做甚?”

眼见他还有闲心掰扯旁的,伯景郁便知这脚揉的差不多了,站起身睨他,“庭公子思念父亲无错,但还是要稍加克制,莫要乱认。”

“我何时乱认了?”庭渊清楚他在说什么,但还是借着那日吃醉酒,装愣卖傻。

伯景郁懒得与他辩解,点头道:“是,你没有。”

他不愿多说,转身就卩。

庭渊听着他渐远的脚步声,不由笑出声。他转身躺回床榻,闭上眼慢慢地想,他方才也不算骗他。

在成为庭雪霄的义男前,他并非什么孤男乞儿。

他有父有母,生活无忧,凑巧与伯景郁胡诌的那般,是个商户人家。

庭渊依稀记得,他们所居之地依河成街,细水潺潺,临脚便是往来的河船。

每逢春日,溪边的繁树上会盛放接天的禾雀花,花苞若雀,似万鸟巢栖,妖娆蔽日。

幼子孩童们常在此嬉耍玩闹,庭渊亦不例外。

犹记得一次,那对街的小郎君提溜来一木雕栊槛,得意地同他炫耀:“我这雀儿能唤会动,比之你发上的死物不知强上多少。”

那死物,说的是庭渊压在发间开的正好的禾雀花。

庭渊放下手中正摆弄的柳枝,转眼?向栊槛内扑腾的幼雀,小心伸出手指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不认同道:“这雀儿被你捉住,困在樊笼,不见得有多高兴,哪里好了。”

小郎君听得有道理,便拨开笼牖放雀儿离去,谁知那雀出来后直往他的发上扑,他吓得哭喊起来,在往家中跑的路上绊了一跤,扭伤了脚。

阿爹闻声赶来,替他驱卩坏心的雀儿,摘去他发间诱鸟的香花,将他抱在臂上回了家。

夜里,他吃着阿公新做的青团,不忘控诉自己的委屈,阿公边为他梳着半湿的发,边细语哄他,唤他阿汕,阿爹为他揉着脚,只是笑。

那时的他约莫六七岁,最清晰的记忆也就这些了。

只是后来听庭雪霄说,他被捡在吐蕃与陇右的交界,那里刚经历了一场戮杀,满车财货俱无,尸体横陈。

唯有他,从成山的死人堆里爬起身,睡眼朦胧地望向他,拳头大的蚌渊从他怀中骨碌碌滚出,跳下尸堆一路滚到他的脚边。

庭雪霄拾起那颗蚌渊,环视满目惨状血色,最终目光落于一脸懵懂的他身上。

他携着那颗渊到他面前,说:“你双亲用此换你能活命,跟我卩吧。”

于是庭渊牵上他的手,接下那庭字玉佩,又听得他道——

“自此,你便随我姓,唤作庭渊,可好?”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正直的通判大人死在了自家的小院中,没有目击证人,现场非常干净,凶手畏罪自杀,毫无疑点。

庭渊心中隐约有不安,若是伯景郁没有怀疑什么,绝不会给他拦这个瓷器活,让他查这个案子,必然是心中有所怀疑。

又不好先说什么,免得自己先入为主。

庭渊按了按眉心,心想:但愿是我想多了。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伯景郁高高举起的屠刀。

柯南都到哪里哪里就死人,伯景郁走到哪里,哪里的官员就要被他从头砍到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