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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渺忽,几乎与屋外的雨融合,“后来我亲手杀了它。”

庭渊转首对上他明灭变换的眸,像是也随着其中涡旋的沉色,一并回到了那年巍皑的大雪中。

那年的伯景郁不过十二岁,距伯青云将那位妾室带回来,仅三年而已。

伯景郁其实不算恨自己的阿爹,也从未强求他对着阿公的牌位孤守一生。

只是阿公死于隰城之乱后的数年,他都表现的太过深情,甚而曾立下永不再续的誓言,那样情真意切的模样,让年幼的他也为之动容。

所以在方氏携着子男入了伯府后,忆起他从前故作姿态的种种,伯景郁几欲作呕。

那位稍大的幼子彼时已有八岁,小的尚在襁褓。

一直在心中被仰作英豪的男人,那刻在他的心中瞬间矮小,变得虚伪又薄情。

不苟言笑的阿爹会耐心地陪幼子射箭练弓,抱着幼男蹒跚学步,与方氏满目柔情。

唯独在他不慎落下马时,他命人捉来那只狸奴,怒道:“全是因这畜牲,使你一心只知玩乐,连疋马都御不住了!”

伯景郁跪在厅堂外许久,直到瓦檐再也兜不住厚实的雪,扑簌簌落到跟前,膑骨像是跟着不堪重负,在冰冷的雪水中针扎般叫嚣着疼了起来。

方氏冒着雪过来劝伯青云,幼弟哭着向他求情,都没能让他心软半分。

他命人拉开他们,往雪中扔了件物甚,道:“杀了它,我便还让你进演武场。”

伯景郁垂下冻僵的眼皮,风雪中混沌的头脑让他?了半晌才?清。

一把匕首。

不知是不是冷得太过麻木,伯景郁内心竟异常平静,瑟缩在怀中的狸奴几乎快要没有声息,他问:“一定要这样么,父亲。”

一定要对他这样无情么。连他身边仅存的依伴也要赶尽杀绝。

厅堂内灯火透彻,没有回话,他却什么都明了了。

少年伸出布满冻疮的手,握住那把沾雪的匕首,怀中的绒团滚入雪中,几乎与雪共存。

下一刻,手起刀落,膝下的雪尽数染透。

此刻,潇潇雨歇,柔软的日光遮掩探出,铺在青年噙着讽笑的眉眼,他薄唇张合,吐出的话颇显无情:“小公子,乏善可陈的不是你,也非这狸奴,是我啊。”

庭渊愣愣说不出话。他只听闻伯青云在发妻逝去多年后迎娶一妾室入门,两人早早育有子嗣,恩爱非常,入府后亦家宅和睦,未有争端……

现今才后知后觉,这其中全然没有伯景郁的身影。

而他也是因此心冷,才选择舍去父姓,随母姓的吗?

伯景郁早已在他怔愣间举步到了书案前,提笔挥毫,力透纸背,书尽前几日少男所说的——南有嘉鱼,烝然汕汕。

猝然怀中一软,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被塞了过来,少男吟吟笑问:“阿善可爱吗?”

伯景郁握着笔的手微顿,一滴毫墨融进罗纹宣中,有一刹那竟不知他在问阿善,还是阿汕。

他下意识伸掌拖住狸奴,回问:“舍得让它唤这名儿了?”

少男撇撇嘴,“?在威风凛凛的伯小将军的份上,我勉强同意了。”

伯景郁搁下笔,温笑出声:“那我替阿善,谢过阿汕。”

庭渊从这里满墙的书中抽出一叠话本,在伯景郁阐释皆是前主人留下的,与他无关时,老神在在道:“既然伯小将军这样说,那我便信罢。”

伯景郁气笑,差一点把这些不入流的闲书全给缴了。

这之后庭渊常过来,伯景郁大多坐在案前处理公务,他就从里面挑本合眼的话本子,歪在一旁的软榻上翻着?,再无事了便逗逗猫,乏了就眯一会儿。

冬日素来不取暖的伯小将军,在书房置了炭盆,软榻也比往常厚了许多,榻上总乱糟糟堆着些蜜饯果子。

两人其实各忙各的,不大交谈,但却说不出的相宜。

绿凝见他们日渐亲密,心中说不出的高兴,常拉着泉章让他躲远一些,别老往主子们跟前凑。

对此事从来听劝的泉章这回一改往日,风风火火闯进去,嘴中叫嚷着:“郎君不好了!出事了……”

乍对上迷迷糊糊从软榻爬起来的庭渊,又吓得脚一蹬,连忙背过身去,结结巴巴道:“郎、郎君,别庄出事了!”

“什么事?”伯景郁叩下笔。

“别庄遇袭,死了两个疑犯,还有一个不知做甚么的,被暗卫摁住了。”

伯景郁望了望窗外薄暮,起身对庭渊道:“我今晚不回了,不必等我用饭。”

庭渊应下,见他阔步出了房门,困惑地皱了皱眉。

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安。

江迷山终于能跟上庭渊的思路了,高兴地说:“因为她认识凶手。”

庭渊看了他一眼。

江迷山有些心虚:“我说错了?”

庭渊摇头:“不,你说得很对,我只是诧异,你终于不迷糊了。”

江迷山嘿嘿一笑。

庭渊看向宋诗杰:“能够同时让韶音和宋诗文放下防备的人,且案发时间没有任何的不在场证明,宋诗杰,你说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