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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一次在他面前叫了卢才人才人,而非主子。

头一次,还是她落了伤,他去她厢房中看她,她被吓得一不留神说出心里话。

谈垣初听得出她话中的真切,却越发觉得看不懂她,谈垣初垂眼和她四目相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又一遍重复:

“出去。”

云姒从地上爬起身,她双腿有点软,不知是跪久了,还是被卢才人的惨状吓到,她站起来时险些踉跄了一下。

谈垣初抬眼,许顺福吓得要伸手去扶,却见云姒自己稳住身子,低垂着头,异常安静地出了内殿。

许顺福朝皇上看了眼,见皇上正在看向卢才人,他一怔,立马想起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不由得也看向卢才人,这一看就是忍不住心底摇头。

太医很快有了结果,额头有冷汗,面上沉哀地摇头:

“请皇上节哀。”

这个结果在看见卢才人时,谈垣初就有所预料,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问:“卢才人是因何小产?”

宋太医停顿了一下,才低下头道:

“卢才人应该是情绪不稳,加上沾染了阴寒之物,才会发作得这么快。”

从发作到现在也就一炷香的时间,等太医到的时候,一切都已成定局,宋太医早有能耐,也是有心无力。

内殿的事,云姒一概不知,但她也猜到了结果。

她一出来就被皇后娘娘叫住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卢才人怎么会弄成这样?”

云姒跪在大殿中央,殿中乌压压站了一堆人,有人坐着有人站着,全部朝她看来,云姒低垂着头,人似乎都还没回过神:

“奴婢不知……”

她把当时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语气格外迷茫。

等她说完,尤其是在听见她说,卢才人问“明日是她生辰,皇上会不会来看她”时,殿内陷入一片安静,都不禁觉得戚戚然,宫中是有得宠的妃嫔在,但更多的却是时常不见圣颜的人,难免有点伤感。

卢才人尚怀着皇嗣,都得不到皇上怜惜,遑论她们这些恩宠平平的妃嫔。

谈垣初出来时恰好也听见这句话,皇后见到他,立即起身将首位让给他,谈垣初仿佛没察觉到殿内气氛凝固,神情不咸不淡,看不出他心底究竟是什么想法。

皇后觑了他一眼,低声问:

“皇上,卢才人怎么样了?”

谈垣初头都没抬,冷淡地摇头。

皇后一愣,对这个结果叹了口气,殿内众人对这个结果想法各异,安静了片刻,皇后才打破了沉默:“除此之外,卢才人没有任何异样?”

云姒点头。

谈垣初的视线落在了女子只露出的一截下颌上,其实他很难说清现在的情绪。

对于皇嗣,谈垣初是惋惜的,许是他年少登基,至今不过二十余六,对皇嗣还没那么看重,悲痛虽有却是不多。

但对卢才人,谈垣初只觉得咎由自取。

他明里暗里提点卢才人许多次,却都她忽视过去,究竟是她愚笨还是其他原因,谈垣初一点都不想探究。

对于看不入眼的人,谈垣初一贯都是忽视。

云姒有一点想错了,前朝对后宫的影响的确有,却又不是她想象中那么大,上有皇后、德妃,一个卢家没那么重的分量,就算真到了那一步,卢家也不止这一个女儿。

既然是利益牵扯,他总有旁的办法安抚人心。

女子求他替卢才人做主,他也不吝于给他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一个交代,所以,谈垣初才会坐在这里等待结果。

她既然说出这番话,想必心里早有了怀疑。

只是她一贯会装模作样,这个时候也要一步步地揭露答案。

谈垣初意兴阑珊地收回视线,接过皇后的话:

“你再好好想一想,如果你这当奴才的都不肯替主子上心,别人也没法给她主持公道。”

皇后意外挑眉,没想到皇上会插手,后宫事宜皇上一向都是交给她处理,除非她觉得为难向皇上请示,皇上才会做出决断。

这还是头一次皇上主动插手,看来皇嗣一事的确触到了皇上的底线。

容昭仪却是在皇上和那个宫婢中来回看了一眼,没由来的直觉让她姣好的黛眉不着痕迹轻蹙。

云姒骤然哑声,许久,她似乎努力想了想,终于道:

“香膏!”

“主子自有孕后,对饮食都格外注意,所用之物也都是中省殿送来的,只有邱才人送给主子的香膏不是经过中省殿的手,而且……”

她迟疑了一下,容昭仪忽然出声:

“吞吞吐吐地作甚,一直埋着头,难道是心虚不成?”

容昭仪有宠有女,对后宫争斗总是隔岸观火,很少见她这般,皇后和德妃都不由得朝她看去,只见容昭仪慵懒地靠坐在位置上,指尖拖着下颌,仿佛刚才出声只是随口一句。

云姒身子蓦然一僵,但她不敢迟疑,很快轻抬了抬下颌,能让人看清她的脸,却不会让她觉得不敬的程度。

但饶是如此,殿内也是一静。

殿内点着烛火,照得殿内通明,殿内照顾卢才人铺了一层地毯,地毯上是白色山茶花的图案,被烛火很淡地描绘在地毯纹理上,女子穿一身松青色襦裙,如今众人才注意到厚重的宫裙也没遮掩住女子纤细的腰肢,她的脸颊那么白,不知是被吓到还是什么,杏眸柳黛略有惊慌地轻颤,唇和鼻尖却是染上淡粉,仿佛真是盛开在冬日中的一株白山茶。

有人诧异,有人变了脸色,也有人面面相觑。

皇后和德妃却是第一时间看向容昭仪,她为何让这宫人抬头,是早察觉到了什么?

意识到这一点,皇后不着痕迹地觑了眼皇上,谈垣初神情淡淡,仿若根本没被这变故惊扰到,只抬眼在女子脸上停留了片刻,就收回了视线。

云姒不受控制地攥紧手帕,这一出在她的意料之外,她呼吸都乱了一刹间,最先恢复平静的是皇后,皇后若无其事地继续问:

“而且什么?”

云姒咬了下唇,才道:“皇上因这香膏夸过卢才人,所以卢才人每日都会涂抹。”

话音甫落,谈垣初眸底情绪越发淡。

皇后有被卢才人蠢到,孕期时候也真的敢用后妃送的东西?

因云姒话中提到另一人,邱才人很快站出来:“嫔妾的确给卢才人送给几盒香膏,却非嫔妾本意,那时卢才人还是卢嫔,她提到喜欢,嫔妾不敢不给。”

皇后掩唇,一言难尽地轻扯唇,但不论如何,如果真的是因香膏的问题,不管邱才人是有意还是无意,她都逃不了干系。

邱才人跪在大殿中间,脸上是遮掩不住的苦涩。

太医也终于出来,手中拿着只剩下一点香膏的盒子,肯定了云姒的话:

“回皇上,微臣检查了殿内上下,只有这香膏中有阴寒之物。”

邱才人哑声,千防万防,没想到还是出了事,她苦笑着摇头。

见状,云姒忽然道:“奴婢记得,那日邱才人说过,这香膏是邱才人从刘宝林那处所得。”

刘宝林一脸茫然,仿佛没想到这件事会和自己扯上关系,立即慌乱地辩解:

“嫔妾什么都不知道,和嫔妾无关啊!”

“这香膏是嫔妾和邱才人做来给自己用的,根本没想过卢才人会要,还请皇上和娘娘明鉴。”

太医也皱眉,为难地解释:

“这香膏中有少量的红花和夹竹桃,对未有身孕的女子其实并无坏处,甚至还能起到调理月事的作用,只是卢才人有孕,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此话一出,刘宝林立刻附和点头:“夹竹桃和红花只是用来调味所用,嫔妾也万万没想到卢才人会喜欢。”

皇后看向邱才人:“你送给卢才人香膏时,可有提到这一点?”

邱才人抿唇摇头:“嫔妾不知道这香膏中会有这些。”

皇后皱眉,刘宝林就委屈了:

“嫔妾也不知道邱才人会送给卢才人啊。”

等二人说完,众人都有点糊涂,因为这件事怎么听着像是一场前后信息不对等的乌龙?

但涉及皇嗣,谁都不敢当作一场乌龙对待。

云姒着眼看向一脸委屈无辜的刘宝林,她不信这宫中会出现这么巧合的事情。

邱才人和卢才人一贯交好,这是宫中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恰好卢才人有孕,刘宝林就想起做香膏,甚至还拉动了邱才人一起?据云姒所知,邱才人往日不常与人来往,和刘宝林的关系也没有这么密切。

太多的巧合聚在一起就变成了必然,想来哪怕卢才人没有亲自开口索要,这所谓的香膏也会送到卢才人面前吧。

事到如今,再去追究这些已经没有意义,最重要的是没有证据能证明刘宝林要谋害卢才人,这个香膏也成了巧合。

云姒低垂下头,隐晦地蹙起细眉,只是不知这刘宝林究竟是谁的人?

杨婕妤掩唇,假惺惺道:“看来卢才人运气真不怎么好,到底还是怪她对皇嗣不够仔细。”

皇后看了眼皇上,没让他烦心,直接道:

“不论如何,卢才人因你二人缘故小产都是事实,邱才人降为宝林,刘宝林降为御女,禁闭三月,罚俸一年,你们可有异议?”

涉及皇嗣,这样的惩罚已经是很轻了,邱才人跪地磕头:

“嫔妾没有异议,叩谢皇上和皇后娘娘。”

刘宝林有异议也不敢说,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忍着委屈:“嫔妾也没有异议。”

等一切结束,谈垣初终于站起身,他淡淡撂下一句“照顾好卢才人”后,径直转身离开,对遭遇小产的卢才人没有任何表示。

这样的态度让众人眼神一闪。

云姒也不由得心中咯噔了一声,皇上的反应不对劲,相较而言,那日杨婕妤中毒,他的态度都要好一点,就仿佛是懒得再理会卢才人一般。

云姒低下头,深皱黛眉,杏眸中的情绪不明。

谈垣初一走,其余人也逐渐散开,容昭仪路过云姒时,停顿了一下,她低了低头,情绪不明地轻笑了一声:“倒是难得在宫中见到这般姿色的宫人。”

云姒心中倏然一紧。

但容昭仪说完这句话后,也没再说什么,直接转身离开,倒是引得其余人都朝云姒看来,一个个都或深或浅地皱起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