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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楚氏太没分寸感,怎么挨得司徒大人那么近?

他俩似乎正在首饰玉石铺子选买东西,而楚氏正在帮司徒晟挑选搭配腰带的玉佩。

她手里拿着两样,犹豫不决地在高大男人的腰间比来比去,期间男人低头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她竟然抬头毫不避忌地冲着男人甜笑!

周随安看得真是心头火起,觉得楚氏难道平日不照镜子?也不看看自己贵庚几何,还当自己是未婚鲜嫩的女子,如此媚笑,安的什么心思?

就算她在少卿府为奴为婢,也不该跟男主人这般亲近!

虽然与楚氏和离,但是在周随安的心底,还是觉得楚氏是她的妻。甚至觉得两人不过是斗了一场恶气。

等楚氏想明白,知道了女子独身的艰辛,他俩还是有斡旋余地的。

一个不能生养的下堂女子,谁人肯要?只是看楚氏什么时候想明白,回来再找他罢了!

看见楚氏与司徒晟亲近,周随安心里蒸腾的是近乎遭到背叛的怒火。

他也顾不得饮酒,气冲冲下楼找寻,却发现刚才看见的那对男女,不知去往何处,没了影踪。

楚琳琅今日本来带着夏荷出街选买东西的,不过恰好司徒晟母亲的忌日快到了,他也要买烧纸一类,便一同前往了。

路过首饰铺子时,她又顺便拉着司徒晟入了店铺,帮他挑些搭配腰带衣服的饰物。

司徒晟最近虽然清闲,但是宴饮一类还是有的。

也不知怎么的,司徒晟跟那齐公次次见面都要斗嘴,可见面的次数却越来越频繁,隔三差五地与祭酒齐公一起下棋。

这样一来,大人每日穿的衣服就不好重样子,尤其是佩饰一类,还是有些变化才好。

她挑东西挑花了眼睛,便问司徒大人哪个好。司徒晟倒是干脆:“两个都要就是了。”

楚琳琅却觉得太铺张。她从别府的管事那也听说他最近官运不畅。

虽然不想咒大人,但万一被贬归乡呢?所以开源节流,多存些银子才是正经。

司徒晟何等聪明,听她的话头,便猜出了意思,直接说道:“不必替我省着花钱,再怎么潦倒,总归不能让我府里的女管事吃糠咽菜。”

楚琳琅忍不住噗嗤一笑,抬头看着他道:“看来我得将自己的生意做大些,大人以后若是厌倦了为官,不妨来给我做个账房先生,你看可行?”

说完这话,楚琳琅自己都觉得过分,忍不住吐舌,赶紧低下了头,

这么没大没小的话,她刚到少卿府上的时候可不敢说,可现在不知不觉,她也如观棋一般,被这位少卿大人给养坏了。

好在司徒晟一如往常,并没有申斥她的没规矩,只是轻笑一下:“养我?怕你是付不起我要的例钱……”

两个人出了首饰铺子,便一起出城去了,只是半路分道扬镳。

楚琳琅坐马车去职田兜转一圈,顺带买些新鲜鸡蛋。而司徒晟则带着观棋,拎提着买好的纸钱等祭物,去了城郊苍龙山。

在山下的一处土丘上,有一处孤零零的坟包。

这里便是他“母亲”李氏的坟墓了。

当初亲母“去世”,李氏受故人委托收养了他。并且以自己亲子夭折,她好心收养路旁乞儿的由头,将他过继到自己名下,名正言顺地入了司徒家的族谱,改名为“晟”,养母李氏还节衣缩食,请他入书院研习功课,乡试恩科。

可惜他未能尽孝几年,养母顽疾发作病故。

记得她临终时,还拉着他的手道:“我咽气了,你晚发丧五日,到那时,正好也是他的忌日,你可不用避忌,借着我的名头,也为他烧一把纸钱,痛快落落眼泪。”

说完这话不久,她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司徒晟按照她的遗嘱,推迟了养母的忌日。

每年这天,他准备的祭物也是两份。

一份祭奠恩重如山的养母,另一份,却是用来祭奠那位不可说的先人。

司徒晟垂眸烧着纸,身后传来脚步声,从一侧山路转来了个头戴斗笠的砍柴人。

那砍柴的状似太累,放下担子坐在一旁的土坡休息,张望了下四周无人后,看着司徒晟慢慢烧纸,低沉开口道:“主人给你的信,可曾收到?为何到现在都迟迟没有动作?”

听着熟悉的嗓音,司徒晟不必回头都知来者为谁。

他依旧烧着纸钱,嘴里淡淡道:“我不过一个小小五品京官,你们哪来的自信,认为我能左右朝堂,立刻让边关开市。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听不听却要看上峰的意思。”

那来者在朝中也有耳目,自然知道司徒晟所说句句属实。

不过那砍柴人还是冷哼一声:“家主让我给您带了话。你虽不在他身边长大,可千万别忘了自己流淌的血液真正姓什么。血海深仇,你切莫忘,别真的以为入了司徒的族谱,就可以苟且偷活,贪图那点子荣华富贵……家主能给你安排个似锦前程,也能让你一夕间一文不名!”

话说到最后,全然是不加掩饰的威胁。

司徒晟慢慢站起了身,拍了拍衣服襟沾染的灰烬,不答反问:“她最近可好?”

那人隐在斗笠下的眼狠狠眯了眯,笑了一下道:“她好不好,不是完全取决与大人您的表现吗?”

司徒晟不再问,只是对他道:“最近太子打压得我甚是厉害,我一时也做不上什么。不过太子与荆国似乎交往甚密,对此事很上心。皇帝的重心又在内务,避忌边防压力,所以边关开市应该这个月底就有眉目了,你大可不必跑来我这,言语威胁。”

那人冷笑一声,开口道:“家主卧薪尝胆留了你这步暗棋,你也要尽心些往上爬一爬,千万别存了懈怠苟且的心思,你早日成事,也可以早点回去见想见的人,是不是?”

说完之后,他也不待司徒晟回答,起身担着担子,大步离去。

这步暗棋原也作用不大。不过家主吩咐,要时时敲打他,勒紧他一身的反骨,如今该敲打的话已经说了,他便可以交差走人了。

他交了差事,想转身走人,可眼前一阵风闪,高大的男人转眼来到他的眼前,然后一记重拳打得他飞了起来,重重跌落在地。

砍柴人大骇,惊惧道:“你……你要干什么?”

司徒晟满眼慢慢升起腾腾杀意,语气森冷道:“今日这样的日子,你这样的人真不该出现在这!”

那人吐了一口血,惊骇得往后爬,忙不迭继续威胁:“你若敢杀我,就不怕……”

没等他说完,司徒晟却笑了:“她左右就是个活死人,这等污烂俗世,早不入她的心。你告诉你的家主,让他拿捏好分寸,别欺人太甚,将我迫得太急了。他应该更清楚我血管里流淌的是何人的血,天生的凉薄寡义得很!若逼得太紧,你们就要小心我这天生的疯种发疯!”

说完这话,他再次用力踹了那人一脚,森冷道:“滚!不要出现在这座坟前!”

那人觉得自己的肋骨好像被踹断了,再不见方才威胁人的豪横,只能赶紧爬起身,踉跄而去。

一阵寒风吹过,司徒晟立在坟前一动不动,过了好半天,才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此时郊野,四周空旷,孤坟被月光拉长了影,唯有寒风打旋,似猛兽呜嚎。

犹记得十二……不对,十三年前也是如此,寒风凛冽,雪满弓刀。

他被藏在了装满臭腊鱼的军资木桶里,四周全都是厮杀怒号的声音。

浓重的血味与腊鱼臭味糅合,肆无忌惮灌入他的鼻子里,熏得他想吐,可他只能捂住嘴,牢记那人最后的话:“乖孙,你躲在木桶里不要动,等一会我再来接你……”

他听话了,一动不动地蜷缩在木桶里,可是那人却失信了,他一直都没有再来。

四周熟悉的人语再也听不见,只剩下叽里呱啦听不懂的粗野大笑。

有人在清理战场,运走粮草物资,只是他藏身的桶太臭,遭了嫌弃。

这种大晋穷苦人才吃腌腊鱼,让那些本就不吃鱼的荆国人避之而唯恐不及,以为是坏掉的鱼干。桶被踹翻下车后,并没有人来细细查看。

当四周彻底安静下来后,年幼的他终于爬出了鱼桶,看到的却是尸横遍野,满地血泊。

那人很好找,就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似乎生前曾奋力朝着他这来,那一身雕刻着狻猊花纹的铠甲曾经让他艳羡不已,吵着要穿。如今战甲被血污得模糊不清,而那魁梧的身体,却不见了人头。

因为连同那人在内的无数大晋勇士的人头,都被敌人砍下,当成战利品连同粮草裹挟而去。

当时的他像只彷徨小兽,紧紧抱着那具冰凉无头的尸体,伴着无际尸骸茫然四顾,一动不动……

方才的那个砍柴人,完全勾起了他所有的负面情绪。

蜂涌而至的晦暗记忆袭来,就连那臭鱼令人厌恶的味道也逼真地充盈鼻间。

司徒晟慢慢蹲下,努力克制住快要失控的情绪,然后站起身,来到墓碑前。

那墓碑上刻的是养母的籍贯名姓,而在墓碑之下的土地上,则是他烧纸前亲手写下的另一个名姓——祖翁辅国大将军杨巡之墓!

没有人知道,在养母的棺椁里,还有一副生锈的铠甲。

这里既是养母之坟,却也是一座不能言说的将军衣冠冢!

他烧完了剩下的纸,又用手把地上的字痕抚平,这才站起身来,缓步朝着山下走去。

只是此时,他仿佛再次变成了没有魂的行尸走肉,茫然行走在天地间,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敢想……

观棋跟在他身后不远处,一脸担忧,似乎生怕他再陷入痛苦自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