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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宿刚醒来的时候还有些迷蒙, 他似乎还沉浸在梦中,不知光阴几何。

直到姚珍珠扑进他怀中,他感受到了冰冷世间的片刻温暖, 才让他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李宿抬起手,稳稳环住姚珍珠的腰,在她后背轻轻拍抚。

“好了, 我这不是醒了?”李宿也顾不上外人在,只对她轻声细语, “乖,莫哭。”

姚珍珠把脸埋在他肩膀上, 喃喃地说:“我没哭,醒了就好。”

李宿听到她软软的嗓音, 只觉得重复人间。

他规律的拍抚着姚珍珠的后背,直到她冷静下来, 才松开了环抱她的手。

“好些了?”

姚珍珠这才想起殿中还有周铭周姑姑等,脸一下子涨红, 低着头不吭声。

李宿从堆叠的衣袖中寻到她的手,紧紧攥在手中。

他看向周铭:“孤无妨,二弟如何?”

周铭隔了这么久才到, 是先去了外五所。

李宿刚一清醒,立即便知其中关节, 直接便问出了口。

他思路清晰,但周铭却没有立即回答,反而有些犹豫。

李宿的脸色便一点点沉了下来。

“周太医, 你且直说。”

周铭这才拱手行礼,低声道:“殿下,臣是跟院正一起到的, 到时宴殿下已经昏厥,两股之下全是血糊,不过仔细医治之后,发现这两股之伤皆是外伤,大约养一两个月能养好。”

“只是……”周铭心里也有点难受,“只是宴殿下的左腿膝盖处被打裂,这个最少要养三个月,三月之后是否能行走,这个就连院正都无法断定。”

李宿心绪不佳,下意识想要攥住手心,可他刚一用力,就感受到了手心里的柔软。

那是姚珍珠的手。

姚珍珠也回握住他:“殿下莫急,周太医所言是无法肯定,并非彻底无法医治。”

她一边说着,一边去看周铭,眼神里有着显而易见的急切。

但周铭却也没办法给出更多回应了。

他再度行礼,对李宿和姚珍珠道:“宴殿下左腿受的那一下很重,直接打断了膝盖骨,以至于宴殿下才会疼痛难忍,昏了过去。”

“伤筋动骨一百日,这一百日若能好,是最好的结果,但以宴殿下的伤势,即便是伤好了,以后也再无可能同常人一般。”

言下之意,李宴以后就成了瘸子。

他此话一出,李宿那张苍白的脸顿时冷若寒冰,殿中温度骤降,让人觉得心中发寒。

“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李宿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周太医,孤过几日便要离宫,二弟的伤就交给你了,望你务必医好其身。”

周铭在外行走,自然知道今日究竟出了什么事,他撩袍跪下,给李宿行大礼。

“殿下放心,臣既效忠殿下便不会食言而肥,宴殿下的伤臣一定尽力。”

李宿这才微微松开眉头:“好,你下去忙吧,周姑姑,替孤送送周太医。”

周姑姑看了看姚珍珠,又看了一眼李宿,这便福了福退了下去。

待她退下,贺天来上了汤药和茶水,便也退了下去。

姚珍珠下了床来,端起药碗回到床边,对李宿道:“殿下,先吃药吧。”

这不是周铭给李宿开的药,是补养心肺的补药,今日李宿实在大悲大喜,又淋了大半日的雨,周铭怕他撑不住,才叫吃一碗。

若是以前,李宿吃药怎么也要姚珍珠哄上半天,可现在他却一下子乖了起来。

姚珍珠刚想劝他,他自己便接过碗,一口气喝了干净。

瞧他这样,姚珍珠的心又疼了一下。

她去桌边取了一块松子糖,回来喂给李宿,然后才在床畔边坐下。

“殿下,用过药便歇下吧,”姚珍珠轻声细语,“有什么事明日养足精神再去办?”

她不想让李宿再回忆一遍,也不想让他心绪难平,她只想让他好好休息,把这一日耗损的精气神都补回来。

李宿却对她伸出了手。

姚珍珠脸上蓦地一红,她往前蹭了蹭,这一次无比乖顺地靠在了李宿怀中。

李宿紧紧抱住她,仿佛抱着自己仅剩的珍宝,珍惜而郑重。

“珍珠,如果我说,以后我们要留在宫里呢?你会不会生气?”

姚珍珠眨眨眼睛,一时没有想明他是何意。

李宿把下巴放到她的发顶,抱着她安静地望着远方。

从乾元宫出事到现在,不知不觉已过去一个时辰,此时金乌已落,星海重澜,转眼便是乌夜。

就如同他这一整日的心境,从晴朗朝阳再到大雨纷至,最后则是万籁俱寂时。

在他把所有事情都想明白,把这些里里外外的龌龊都剖析清楚,他才重新恢复到往日的安稳与平静。

此时此刻,似乎没有任何事可以让他重复波澜。

姚珍珠思索片刻,却反问:“为何不出宫?是以后都留在宫中,还是暂时不能出宫去玩?”

李宿用很平静的声音回答:“我不想放弃皇位了。”

姚珍珠都惊呆了。

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问一遍:“什么?”

李宿用下巴在她发顶蹭了蹭:“我说,我要去争皇位。”

姚珍珠被他蹭得有点迷茫。

她不知他为何做出如此重大的转变,也不想问到底为何,直接了当的支持,才是她此刻最想做的。

“好,”姚珍珠道,“那咱们就留在宫里,盛京的春日也很美,我很喜欢。”

李宿一把抱紧了他。

他生来运气就不好,普天之下,竟无他栖身之所,可踽踽独行至今,他却渐渐寻到了同路者。

原来苍天终究没有彻底遗忘他。

少时有贵妃教导关怀,长大之后又有姚珍珠知心陪伴,无论他如何选择未来的路,是坐船还是渡舟,她都无所畏惧。

何德何能,又何其有幸。

很奇怪的,李宿只觉得在李锦昶面前积攒的怨气,都随着那一口血喷发出去,时至今日确实不会再扰乱他的神智。

李宿轻轻拍了拍姚珍珠的后背,正准备给她解释今日之事,却听她道:“殿下,原是我太优柔寡断,不够勇敢,今日我都想明白了。”

她从他怀中抬起头,用自己那双多情的美目去追随他的。

“殿下想要出宫,咱们便出宫,殿下想留在长信,咱们就留在长信,即便殿下不想再生看这世间,我也……”

姚珍珠深吸口气,终是道:“我也愿随殿下脚步,一起奔赴阎王殿。”

“殿下,吾心亦悦之。”

姚珍珠说完,突然冲他绽出一个灿烂的笑。

春日烂漫,百花盛开,道不尽人间好时节。

李宿今日被逼到绝境,已经油灯枯竭的心灵,因这一句话重复生机。

他记得第一次同姚珍珠深谈时,是他想要把姚珍珠留在毓庆宫,姚珍珠跟他说出宫只是想寻找哥哥,实际上在宫中生活更安稳一点。

她看似很无所谓,其实把态度摆得很正。

之后随着两人接触,随着两人不断的相互了解,李宿越发明白姚珍珠的前半生有多艰难。

民生多艰,万物凋敝,是为政者之祸。

姚珍珠幼时的艰难孤苦不光要赖苍天无情,也要怪为政不仁,这一点李宿从不否认,相反,他看得比谁都清楚。

也正因如此,姚珍珠才拼尽全力,哪怕违背本意给他做司寝宫女,也要好好活下去。

对于姚珍珠来说,她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活到了今日。

可如今,姚珍珠却对他说,愿意陪他一起死。

这一句话,比她之后的告白还要令李宿神魂震荡。

他甚至不敢看姚珍珠的眼眸,伸手重新把她抱进怀中,再也不想放开。

“珍珠,珍珠,”李宿呢喃她的名讳,“我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

李宿说着说着,一滴晶莹的泪顺着眼角滑落。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但眼泪却是止不住,偏要为此刻奔涌出来。

李宿怀里抱着她,感觉自己已经拥有了世间万物。

从未有过的满足爬过新河,在河中滋养出一尾尾顽皮的游鱼。

姚珍珠没有看到他的眼泪,却听出他声音里的哽咽。

她的脸有些红,更多的却是开心。

“殿下,其实是我以前把自己路走窄了,”姚珍珠同他道,“我以前光想着拼命活下去,可到底为什么而活,又是如何而活,我从未想过。”

“活下去这个信念,占据了我的心神,令我无暇他顾。”

姚珍珠轻声道:“可是殿下的关心和爱护,却给了我另一个选择。”

“与其为了活儿活着,还不如轰轰烈烈潇洒一回,喜欢谁便去说,想要什么便努力争取,这才是真正的活着。”

“是殿下改变了我。”

李宿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有一搭没一搭的,却是渐渐抚平了姚珍珠心中的涟漪。

“珍珠,你也改变了我。”

李宿声音很轻,两人如同呢喃一般,却说着相识以来最动听的情话。

“有你之前,世间黯淡无光,有你之后,世间千姿多彩,”李宿声音里渐渐有了笑意,“因为你,我渐渐不再厌恶这暗无天日的日渐,不再厌恶这肮脏恶心的长信宫,也不再厌恶我自己。”

“原来的我,连我自己的都不能接受,我又如何可以心怀天下,做个心胸宽广的明君?”

“但现在的我被你彻底改变了。”

“我终于明白,错的不是我,脏的也不是我,我只要把这长信的脏污都洗清,那便能大白于天下,能还给大褚太平盛世。”

“只有我赢到最后,笑到最后,我才能得偿所愿。”

“输家才永无宁日。”

李宿把姚珍珠轻轻从他怀中挪开,低下头,在她柔软的唇瓣上印上一个吻。

“珍珠,我不用你陪我死,我要你陪我度尽这世间繁华。”

“终有一日,你会是我身边最尊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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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宿话音落下,回应他的是一室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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