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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斥道:“要你在这里无事献殷勤,你这溜须拍马的功夫,在那鸨儿处卖弄便够了!还不快滚开,獐头鼠目,形容猥琐,没得让人作呕!”

语罢,他就大步流星走了出去。丰安无端吃了一顿排头,正羞恼间,就见几个同伴扑哧一声笑出来,对着他指指点点,口里嘲笑不断。

寿安将抹布丢进木盆里乐不可支:“瞧瞧他平时那轻狂样,今日又挨骂了不是,这啊,就叫拍马屁拍到马腿上。”

明安放下铜壶后就接口道:“不知他在哪里灌下的迷魂药,还真以为给爹拉皮条拉一个小桃红后,自己就是主儿了呢!”

就连年纪最小的平安挂好酒望后也进来道:“呸,他做梦呢,只要哥在一天,那小桃红就进不了咱家门一步!”

丰安听了这一篇话,眼见出言嘲讽者皆是平时有隙之人,心下又气又臊,有心发作,又恐双拳难敌四手,他眼珠一转,抬脚就往内厨来。

原来龙凤店的厨房分为外厨和内厨。以前店铺尚小时,所有菜品自然由月池一人包干。但是随着来客越来越多,就算是抠门扒皮如李大雄也意识到,就算这死丫头没日没夜地做,也做不出那么多东西,他这才请了几个婆子在厨下给月池打下手。此时就是一群人在此间厨房做事。

直到三年前,月池外逃事发后,李大雄气急败坏,按他的原话就是:“真该将这不孝女送去沉塘,但念在父女之情,还是给她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因此,他这才在内宅另辟了一间内厨,将月池锁在其中,每有头有脸的达官显贵光顾时,便由她动手做菜。月池三年来,就在此地做牛做马,不见天日,平日说话的人也只有李大雄、李龙和丰安三人。李大雄令人作呕,而这个丰安,在哥哥处受了气,便到妹妹这里来,又怎会是什么好东西?

丰安气汹汹走到内厨,走到窗前就见正专心干活的月池。她黑油油的头发松松绾成发髻,并无任何饰物,却更衬得黛青的眉,雪白的脸。她端起牛乳倒进铁锅之中,手指的颜色竟与牛乳一般无二。

可真是标致啊,比那画上的仙女儿还好看,丰安不由自主上前,月池却察觉了,她冷冷看向他,深棕色的瞳仁在明澈的日光下,却仿佛蒙上了一层湿冷的雾气,丰安只觉肌骨生寒。他先是倒退一步,随后便虎着脸道:“大姐这般瞧我作甚,我就是来看你做活做得如何,又没起什么歪心思。”

“没起什么歪心思?”月池忽而展颜一笑,“你难道不是因为被哥哥责骂,心生怨怼,却又胆小如鼠,不敢做声,所以只能到此地来,对着我这个弱女子撒气吗?”

丰安先是被她瞧得心神一荡,回过神来就开始打肿脸充胖子:“笑话!我会怕他!不是我背后说人,大哥儿他真是,真是读书读糊涂了!我明明是为这个店,他却老是急眉赤眼,好心当做驴肝肺!”

月池斜睨着他:“既如此,你何不当着他的面表忠心,却只敢到我面前来叽叽歪歪。”

丰安被堵得一窒,大清早起来便遭受这样接二连三的嘲讽,饶是心胸宽大之人也受不了,更何况他这么一个小肚鸡肠之辈。他啐了一口道:“你在得意些什么!你瞧瞧你,都这个时辰了,连一份泡螺都没做出来!”

他一个箭步上前开始责骂:“这碗碟是这样摆的吗!灶台脏得同锅底一样,这牛奶煮沸了便好,你熬那么久就干什么!柴火不要钱吗?!仔细我告诉爹,让他揪你的皮,好好捶你!”

月池丝毫不惧,她语声婉转,可说出的话却比刀子还要扎人:“正好,我也有事要告诉他。你说,若我告诉我爹,你因与哥哥不睦,所以存了歪心思来偷窥泡螺秘方,你会如何?”

丰安悚然一惊,他咬牙强笑道:“大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对爹,那一向是,他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他叫我往南我不敢往北,一片赤诚,天地可鉴呐。”

月池轻哼一声:“笑话,爹年纪大了,这份家私,必定是哥哥来继承,而你却一直不为哥哥所喜,所以早存了歪心思想自立门户,于是来窥探秘方,否则,你日日到此,能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我是按爹的嘱咐盯着你,让你别再做出丑事!”找到了理由的丰安终于镇定起来,“大姐,你不能因为,我撞破了你私奔的丑事,所以尽说瞎话来污蔑我啊。”

他又如往常一般,满心觉得自己在戳月池的痛处,越说越起劲起来:“大姐,我劝着你,还是歇了那些歪心思。明眼人都知道,你编造出这些话来,不就是因为三年前是我向爹报信,逮住你的吗?可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啊,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向爹认错,将这泡螺秘方乖乖奉上,他老人家一高兴,说不定就放你出来,然后再给你招一个好女婿,一家人不也就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了吗……”

月池闲适地抓起一小撮茉莉花茶放入牛奶中熬煮。丰安以为这次她又会对他不理不睬,然而,正当到他说到口干舌燥,自觉没趣打算转身离开时。月池却忽而抬眼,眼波流转,声音甜如浸蜜:“好女婿,你倒说说,什么样的才算好女婿?”

丰安被这一眼看得骨酥身轻,随即大喜过望。连他活了几十一岁的老娘第一次见李月池,也连连感叹歹竹出好笋,俊到如此模样,怕不是观世音菩萨下凡。丰安与她同在这龙凤店朝夕相处,日日瞧着她,怎能不心动。

可惜,她就是天上的云,他却是地上的泥。他甚至连她的衣摆都不敢触碰,只能在暗处像老鼠一样偷偷地窥探她。谁知,这一看,就发现了她的秘密。原本以为是贞洁烈女,谁知是淫奔无耻的荡妇。在得知真相的一刹那,他甚至比她父亲还要恼怒,然而在他心中另一种隐秘的喜悦却在滋生,并随着时光流逝日益发展壮大。

“她脏了,我也可以去玷污她了。”因此,他这才数次在她面前历数她的恶行,将她贬得越来越低,一步一步摧毁她的自信。她有泡螺这棵摇钱树在手,若她一直咬死不松口,他也只能望洋兴叹。只有当她自己也坚信自己是个贱人时,他这样的下等仆役才会有染指她的可能。他坚持了三年,难不成终于得到各路神仙垂怜,终于见效了,她这是服软了?!

月池定定地看着他,像是第一次正眼打量他。她的目光平淡,明明不像那些窑姐儿一样搔首弄姿,可就这么清清淡淡地瞧着,就让他难以自持。他的脚开始出汗,浸透了脏兮兮的袜子,汗涔涔的脚趾难耐地在麻鞋里一次次弯曲舒展。他的双手开始颤抖,甚至要控制不住去梳理自己的头发。

丰安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为什么今天不好生梳洗一番再来见大姐,若是她嫌弃自己不修边幅该当如何?只这般一想,他的额角便是密密的汗珠,浓重的红色袭上了他的脸颊,他越发佝偻着背,看着就像一只煮熟的红虾。

这其实只是第一次试探,月池本没有打算,这个与她这世生父如出一辙的无耻鼠辈能够这么轻易地上当。然而,他的反应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果然色是刮骨钢刀。那么若加上财呢,这“财色”二字,从来只没有看得破的,多少英雄都毁于此二字,更何况这个小人。不过,事缓则圆,还是得一步步来。

丰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就见她忽得变得了脸色,月池嗤笑了一声:“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么?凭你也配,我随便看你一眼,都觉得恶心。”

此句一落,丰安的脸一下就变得煞白,他浑身都在哆嗦。就是现在了,月池身形微微一动,他就像打开了开关一般,冲将上来,而面对他的,是雪白的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