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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看他斥得这群混账节节败退的样子,真是过瘾啊。

月池见他说得头头是道, 忽忆起谢迁的弟弟谢迪乃是兵部主事。这些内情,想必是其叔常说,他也铭刻于心, 是以趁此机会, 直抒胸臆。

朱厚照此刻已有些不耐了,更糟糕的是, 还有人跟着跪。董玘也跟着扑通一声跪下,跟着的还有崔铣、严嵩、湛若水、穆孔晖等人,一共三十一个庶吉士,一眨眼跪了差不多一半。这些都是经过殿试和传胪大典,见过大场面的人, 个个口齿清晰,声音洪亮。

“万岁, 中官为祸由来已久,万岁如要重振军威,不可不对其严加整治。”

“监军之责,有巡抚即可,何须中官来画蛇添足,徒增事端?”

“万岁,鞑靼劫掠之事将将过去不久, 九边镇守太监形同虚设,除徒费米粮外, 并无他益啊。”

“万岁,臣以为……”

十几个人此起彼伏地在朱厚照耳边叨叨他厌恶的内容,这和听到十几只蚊子嗡嗡没有什么两样, 加上还有马永成在一旁煽风点火, 局面更加不可收拾。月池暗自摇头, 环顾周围还坚持站着的人,却失望地发现,他们中的许多人并不是自有主张,而是心生畏惧,不愿直犯龙颜。在他们内心,说不定也是赞同废除九边镇守制度,只是不敢直说而已。

文官集团和宦官集团之间的梁子早已一代代延续下来,这使得许多聪明的读书人,被怨怼蒙住了眼睛,根本看不清事情的关键所在。军力的衰败,又岂只是宦官的过失,或者,他们根本只是为拿到兵权,所以咬着宦官死死不放。可若让朱厚照将兵权拱手让给文官集团,除非他的脑子出了毛病。她渐渐也想透了,真要想废除九边镇守,就必须另选一个皇权的代理人,扎根在边疆,可现在明显没有合适的人选,也只能凑合着用太监了。

月池在瞥见朱厚照紧皱的眉头时,就知他已到了爆发的边缘了。她正欲开口之际,却因马永成的动作改变了主意,既然要卖人情,就索性卖个大的。救命之恩,可比一时援手,要宝贵得多。她现在可还是个光杆司令呢。

马永成颤颤巍巍开口道:“诸位庶吉士,以下犯上,可是死罪。”

其下不知是谁来了一句:“文死谏,武死战。即便万岁欲立毙臣等于笞杖之下,我等也要直言相告。”

马永成又道:“难不成你们还想以死相逼不成?”

谢丕道:“我等冒犯天威,非是有不敬之心。只是圣上既然垂询,臣等自当如实禀奏,不敢有一句虚言。还望万岁听臣一言,勿要铸下大错,才悔之晚矣。”

这高高在上的口气,好像全天下就他们几个聪明人,朕就是个傻子,只会被几个太监的花言巧语蒙蔽。朱厚照深吸一口气:“朕最悔之事,莫过于礼待你们这些蠢材,还纵容你们胡言乱语至此。来人,拖下去,让他们都滚出翰林院。不,滚出京城。”

这下所有人都面无人色,这些初入官场的年轻人,满肚子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又被朱厚照刻意摆出的和善面具迷惑,完全忘了,这可是个掌握生杀大权的天王老子。

这下,站着的人也立不住了,开始纷纷求情。朱厚照看到他们没有出息的样子,就心疼自己为安排这一场秋游所耗的时间金钱,还不如去多造两杆枪呢,至少还能杀几个敌人,听个响。他愈发不耐:“再有求情者,一并治罪。”

锦衣卫大步流星地进来,像拎小鸡似得把或视死如归,或畏惧惶恐的庶吉士们拖起来。谢丕脑海中一片空白,十年寒窗苦读,就这么结束了?他心中隐隐有些后悔,可立刻又被打压下去,他做得是对的,他说得都是实话,他为道义牺牲,即便是死,也是死得其所,既然如此,又有何憾?

穆孔晖则下意识看向李越,他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可叹他还以为他是个正直之人……他心思刚刚一转,就听李越起身拱手一礼道:“万岁且慢,请听臣一言。”

朱厚照并不想卖月池这个面子,他道:“如有求情者,一并治罪,你刚刚没听见吗?”

月池碰了个钉子,却并不丧气,她道:“可臣并不是来求情的。臣是觉得,万岁就这般惩罚,还是过轻了些。”

顾鼎臣不敢置信地看着月池,他是不是疯了,这是要与所有清流为敌吗?

朱厚照却哦了一声道:“怎么说?”

月池道:“《春秋》之义,原情定过,赦事诛意。【1】杀人不过头点地,即便取了他们的性命去,他们也是面服心不服,倒不如让他们明白自己的过错,日夜羞愧,方知君恩深重。”

朱厚照还没答话,谢丕就忍不住道:“我有何错?”

月池不由莞尔:“你不止是有错,还犯得是滔天大过。我且问你,你是想废除九边镇守之制,还是只想撤换现在这批镇守中官?

谢丕道:“自然是废除制度。”

月池道:“那你的理由,可就奇怪了。”

谢丕哼了一声:“其心不正,自然看什么都奇怪。”

月池不与他计较,而是问道:“天下可只有宦官犯贪污、私役、冒功之罪,文臣、武将是否全是清白之身?”

谢丕一愣,道:“这自然不是。”

月池道:“那照你的说法,因为该官位上有人犯罪,就要废除制度。那我朝又有哪一项典制能够幸免呢?”

谢丕皱眉道:“这怎么能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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