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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仪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她满心焦虑,也开始苦思冥想。

沈琼莲一见她们这个模样就知道不好,忙劝慰道:“大的援助不会有,但小的援助应该够的。永谢布部和鄂尔多斯已经和达延汗结成死仇了,他们怎么敢妄杀大明的使臣,再惹来一个强敌。”

婉仪却没有那么容易被糊弄:“可还有汗廷。他们对李御史恨之入骨,一定会想法子杀他。”

沈琼莲深吸一口气,她用尽多年养性的修为,让自己极力平复下来。她道:“那是李越。您以为,您能想到的事,他会想不到吗?他能做到今日的成就,靠得可非运气。”

贞筠忽然心念一动,她问道:“那皇上呢?这一切,应当早就在皇上意料之中了,对不对。所以,他才会那么的难以决断,上次,他才会发那么大的火。”

沈琼莲冷冷道:“再难以决断,也会做出决断。而该如何选择,根本无需疑虑。”

婉仪的心冰冰冷冷地沉下来,她以为她所爱慕的君子,已经逃出生天,可原来一切都是她的妄想。她道:“您是说,万岁是在虚张声势。即便李御史受到威胁,他也不会真的去以屠杀部落的办法来换回他的性命。因为,他根本不愿承受大战的后果。”

她的眼中泪珠在打转,却被用剧烈的疼痛压了回去,她道:“我们只能期望,李御史自己,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要沦落到让万岁为难的地步,是吗?

沈琼莲没有说话,一切都尽在不言之中。这是瞒不下去的,她们每日每夜都在成长。她们迟早会自己想明白。

贞筠却罕见地没有那么绝望,她想到了和朱厚照在乐志斋的对话。她抚掌道:“可万岁还没有真正做出决定,如若真只是想虚张声势,他何必真的陈兵九边。”

沈琼莲毫不犹豫地泼冷水:“八成是想在小战役中,不断去粗取精,培养人马。”

贞筠被堵得一窒,她想了想又道:“那他一直召见将领呢?”

沈琼莲道:“那或许是在储备人才。”

贞筠蹙眉道:“不对,不对。我不相信……”

沈琼莲无奈道:“不要拿你们的想法,去揣度天子的深谋远虑。他不会像你们这么感情用事,在大事上胡作非为。”

贞筠的眼睛黑白分明,晶莹透彻,她扑哧一声笑出来:“感情?我不是在说感情。先生,阿越曾经说过,万岁的人品约等于无,可智谋却是超伦轶群。同样的,万岁的感情是如沙如纸,可他的雄心却是如山如钢。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不会那么轻易放弃的。”

婉仪侧头看向她:“这,真的吗?”

贞筠沉吟道:“应该是。毕竟,世上最了解万岁的人,非阿越莫属。”

她想起朱厚照上次的雷霆之怒,心头蓦然浮现明悟,也许,他也是有一点知道她的。

沈琼莲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那这就糟了。”再来一次土木堡,大家全部都要玩完。

朱厚照浑然不知自己宫中的女官,已经开始设想,他战败后的悲惨下场。他现下正在斗虎。隔着栅栏斗豹子已经满足不了皇爷日益躁动的内心了。他继续一些更刺激的活动,来舒缓糟糕的心情。这就苦了虎房的驯兽师和老虎。驯兽师要想法子在皇爷到来之前消磨老虎的气力。老虎就更惨了,一听说皇帝要来,就要被迫喝麻药。

只是,往日他来,都是依日子按时上门。可今儿,他来,却是突然临时起意。而今天的老虎,没有嗑药……

朱厚照浑然不知自己即将面临什么,还很高兴道:“这大虫终于有了几分精气神。看来,朕这次击败它,总算不会那么轻而易举,毫无挑战了。”

驯兽师在一旁不敢说话,他已经快吓尿了。

这就是两难境地。驯兽师若说了实话,戳穿了平日所做的勾当,那他就是犯了欺君之罪。可若还是坚持假话,任由皇爷下场和老虎打斗,万一出了丁点儿差错,那他也是万死难赎其罪。驯兽师草莽出身,初入宫闱,骤逢这样大变,已是汗如雨下,抖如筛糠。

他这样异常的反应,自然会引起朱厚照的疑问。他问道:“怎么回事?”

驯兽师唯低头发颤而已。朱厚照眼中厉色一闪而过。他身旁的太监丘聚立马会意。老太监的声音就似破锣一般,又沙又响。他断喝道:“是聋了还是哑了,万岁问话,你倒是回呀!”

驯兽师咽了口唾沫:“小人、小人……”

他仍旧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此刻,所有人都能确定,他是心里有鬼了。朱厚照心头转过了无数个的猜疑,他道:“拖下去,仔细盘问。”

驯兽师被吓得脑子一片空白。直到锦衣卫将他拖曳数米后,他才在求生的欲望下,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叫道:“万岁饶命,万岁饶命啊!小人,小人是,给大虫喂了药。”

他的舌头就像打结了似得,说话颠三倒四。可在场的没有一个不是人精子,他们很快就猜出了这驯兽师的真实意图。

丘聚先前还趾高气昂,如今却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根本不敢抬头看朱厚照的脸色,心底已是在哭爹喊娘。他真傻,他脑子真的有泡,他要讨好皇上,什么手段不行,为什么总在这些畜生身上下功夫,先是象,后是豹,接着又是虎。没什么大用也就算了,今天还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不仅是他,周围的一众人都是使劲用下巴去戳胸口。朱厚照的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教他习武的人在演戏,陪他演武的人也在演戏。他在人身上实在找不到半点真实,所以只能跟虎豹打交道,可没想到,他们居然连老虎都不放过!

他一时怒不可遏:“狗东西,谁要你来自作主张。”

驯兽师嚎哭道:“皇爷恕罪啊,小人也是怕这畜生无意伤了您,这才出此下策。”

这话不说则已,一说出来,更是如火上浇油,这明摆着说皇上不行吗。朱厚照气得面容发百,他道:“好,好得紧。这么说,你还是个忠君爱国的功臣。朕非但不该罚你,反倒是应该大大褒奖你,是不是?”

驯兽师听到这声气不对,他捣蒜似得磕头:“求皇上超生,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一时之间,虎房之中,只有他的磕头声和朱厚照沉重的喘息声。半晌,朱厚照方平复过来,他道:“按住他。别叫他磕死了。”

驯兽师被强行按住,他的眼中闪烁出希望之光,亮得瘆人。他以为自己要逃出生天了,谁知下一秒他就堕入了地狱,只因朱厚照大声喝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看看朕到底需不需要你这些鬼蜮伎俩!”

一语罢了,他就要往斗兽场里去啊。这下所有人都吓得面无人色,都伏在地上求他不要去,就连组织这虎房的丘聚也是如此。

朱厚照指着他,嗔目道:“你不是日日夸朕勇武无双,有降龙伏虎之能吗。难道你平日也是欺君不成。”

丘聚只觉喉咙里塞了个麻核,他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他极力让自己的神态看起来自然些:“奴才昔日所言,自是句句属实。只是、只是,只是这大虫被这狗东西折腾了这么久,万一狂性大发……”

他搜肠刮肚道:“万岁,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两位老娘娘那里也不好交代啊。万岁,万岁!”

朱厚照早就不耐烦听他这些念叨。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步逼近老虎。这只斑斓大虎,其实吃得很不错。因为饥饿的猛兽,更易袭人,所以它时时都维持着饱足的状态。它的皮毛像缎子一样光泽闪耀,身上的肉都是层层叠叠。

它明显认出了这个时时来打搅他的人,呲牙大吼一声。这声如雷鸣,震得众人两眼都发晕。朱厚照却冷笑一声,他勾了勾手指头:“来啊。”

老虎两只前爪在地上一按,后腿一蹬就这么扑将过来。朱厚照忙侧身一闪,老虎扑了一个空。丘聚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了。他连叫都叫不出,只呆呆地望着。

朱厚照纵然负气进了斗兽场,也没有疯到要和老虎徒手搏斗的地步。他还是以周旋为主。老虎先前一扑不中,立即又卷土重来。它张开血盆大口,对着朱厚照又要撕咬。朱厚照猝不及防,又是一闪,但还是被生生扯下了半截衣服。

丘聚死死地抓住四周的围阵,他发出一声尖叫,声音之尖利,好似被掐住脖子的鸡。他叫嚷道:“你们都是死人不成,还不快去护驾!”

侍卫们如梦初醒,飞快往场中赶。哗得一声,朱厚照拔出了腰刀,雪白的锋刃如白虹射出。他扭头道:“谁都不准动!”

侍卫们的动作一滞,个个满头大汗,可脚底就像被胶水粘住似得,只敢在原地抓耳挠腮。而只说句话的功夫,老虎已逼到了朱厚照近前。他忙举刀格挡。这宝刀十分锋利,触之即见血。只是,老虎虽被在他的劈砍下受了伤,却在吃痛之下,更是狂性大发,不顾一切地径直扑咬。

朱厚照大吃一惊,忙俯身避开了老虎的獠牙,一只胳膊用尽全身的力气,勒住老虎的脖颈,而另一只手则举起腰刀,朝着老虎的腰间和腹部猛刺。一刺一拔,就是一个血窟窿。血就像喷泉一样射出来。老虎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咆哮,开始剧烈地挣扎。这时朱厚照的小胳膊,就明显按不住了。

这时,所有人都开始大叫。其中以丘公公叫得最为高亢:“护驾!护驾!!护驾!!!”

然而,在下一秒,他却突然消了音,因为他眼睁睁地看到,朱厚照在他面前被扑倒了。丘聚的心仿佛被谁狠狠攥了一把。短短几吸间,他眼前飞快地闪过大半生的图景,和一众亲族的面容。他想到了自己的下场,一定是凌迟处死,一定被活刮三千六百刀。他打了个寒颤,吼道:“不!”

奇迹就在此刻发生了,一双粗壮、青筋鼓起的大手抱住了老虎的脖颈,竟生生将老虎往后拖曳了几步。而这时,跳进斗兽场的侍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朱厚照从虎身下拖了出来。这时,朱厚照的肩和腿已然被抓伤了。他忍着疼抬眼一望:“江彬?”

江彬乃是宣府的把总。月池出事后,刘瑾当堂慷慨陈词,为核查战役情况,六部抽调了部分军官入京受审。江彬就在其中。此人阴险狡诈,能言善辩,在其他军官都巧言掩饰时。只有他毫不顾忌,做大义凛然状,大肆揭露宣府诸人的罪状,因此受到了朱厚照的召见。他在面见皇帝之后,细说自己的战功战役和边塞风光。朱厚照见到横贯他半张脸的刀疤,深觉他勇猛,于是将他留在京中,等他来虎房、豹房时多次召见。朱厚照是万万没想到,这样一个无意间的举动,居然救了自己的命。

江彬与老虎厮打起来,他死死地伏在老虎的身上,举拳就打,拳拳到肉,发出砰砰砰的闷哼声。老虎本就被刺了好几刀,气力减弱,如今又被他雨点儿似得拳头这样打,气力有些减弱。这时,其他侍卫齐齐而上,用枪矛齐刺。老虎遍体鳞伤,终于没了反抗之力,渐渐没了气息。丘聚见状长松一口气,他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而朱厚照亦渐渐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