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观音(3)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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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晏只好作罢。
那边无烟子红着眼圈嘶哑地笑了起来,她赤裸的双足被烈火烧得溃烂红肿:“极乐啊,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才是极乐……你无情无欲,不动心,不生情,又怎么会知道极乐?”
“无烟子,”观音叫她的名字,神情淡漠,“莫再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无烟子愈发沙哑地笑,大滴大滴的泪珠从通红的眼眶里滑落,“你说我执迷不悟,你又何尝不是呢?”
观音并不回答,只说:“人间八苦你已历过,如今饮下孟婆汤,再入轮回路,方登极乐。”
“我若是说不呢?”无烟子敛起笑意,一步步走向观音,长阶上血迹斑驳。
“我不喝孟婆汤,不入轮回,”她似是感觉不到烈火灼身的痛,固执地不停地往上走,“我要你看着我再死一次,你看着我!”
说到最后,她声嘶力竭,甚至连颈间的青筋都挣起。
可观音闭着眼,依旧没有看她。
于是她轻笑一声,旋即止步,站在长阶中央抬头望向观音。
她捏着红笺一角,看着脚下的烈火将红笺上两行小字吞没——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明明灭灭的火光照在她的脸上,照出满目苍凉。
“观音啊,”她格外缓慢地眨眼,“我早就放过你了,早就不念了……可你不愿意,你偷走我的肋骨,偏要让我活在这世间,受尽折磨。”
她放过了观音,自剖神骨斩断与观音的联系。她甘入阎罗殿,做厉鬼,做幽魂,做观音最虔诚的信徒。
可是观音偷拿她的肋骨,将自己与她重新绑在一处。是以她死不了,哪怕粉身碎骨,哪怕经脉尽断,也无法解脱。
除非……
“你知道弑春崖下有什么吗?”无烟子笑吟吟地问。
她不指望观音会回答,自顾自地往下说:“底下是我当年剜去的白骨。你没想到吧,涟绛没有焚了我的骨,而是将它们都放到了崖下。”
如今能杀死她的,只有她自己。
提及涟绛,她微微偏头,目光落在松晏身上,分外悲伤。
松晏在那目光里怔然,他能看出来无烟子欲言又止。但沈万霄上前半步,在无烟子开口前挡在了他身前。
于是松晏只听见无烟子笑着说:“你和他长得真像。”
他没看到无烟子无声的呢喃“涟绛”,也没能看到沈万霄冰冷的、警告的目光。
手里的红笺被烧成飞灰。
隔着摇晃的火光,无烟子看到观音那无爱无恨的眼神。
观音看她,从来与看芸芸众生无异。
无烟子在那道平静的目光里轻捻手指。她眼睛发酸,突然想起很多事,那些曾经被遗忘的、被忽略的细枝末节。
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活在一场荒唐大梦里。是这场梦太深,所以她迟迟未醒。
当年观音要将她封印时,她曾问过观音:“为何芸芸众生都可以爱你,我却不行?”
观音半阖着眼,未作回答。
无烟子便笑了起来。她用聚浪剖开身体,剔除神骨,含着血笑吟吟地对观音说:“无烟子不能爱观音,那我就不做无烟子。我去做幽魂、厉鬼,去做万千信徒之一,那样我总能爱观音了吧?”
白骨一块又一块地从她身体里剥离,而观音冷眼旁观,无动于衷。
待抽出最后一根骨头,无烟子已然浴血。她挣扎着,用尽全力去抓观音的手,满手的血抹在观音雪白的衣角上,凌乱不堪。
明明只差一厘,她就能抓住那只手。
可是观音退开了,甚至连语气都平静的像是在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说话:“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无烟子自嘲地笑起来。她趴在血泊里,痴痴地望向观音。那短短半步的距离,于她而言,比千山万水还要遥远。
思及此,无烟子痛苦地闭眼。
观音偷走她的肋骨,送她到人间,许她一世情缘。她们等了千年,才等来肋骨化形,等来赵可月。
可惜天意弄人,有些人注定有缘无分。
无烟子一步步退下长阶。
观音不敢承认,不敢坦白,那她便要观音亲眼看着她寂灭。此后天上人间,再无观音恶相,唯有藏在观音体内的一根肋骨,日日夜夜诉说着这段不为人知的爱恨。
她要观音永受折磨,永世不忘。
她转身往弑春崖走,崖下呼啸而来的风吹乱她的长发,灌满她的衣袍。
“无烟子。”眼看着她逼近崖边,步重叫住她,“崖下不止有你的骨,还有……”
他迟疑着,纠结良久终开口道,“还有勾玉弓。”
千年前,涟绛因对天神动情长出第九条尾巴。在那之后不久,他自断八尾,铸成此弓。
狐尾铸弓身,神血染弓弦。
再后来,他用这张弓射杀无数神祇。天界的太子、武神观御震怒,夺走勾玉弓意图将其摧毁。但弓上怨气太重,难以消除,他只好以一半神魂将其镇压于此。
勾玉弓如若现世,三界必将大乱。无人不惧此弓,又无人不想做这把弓的主人。
更何况……
步重看向松晏,复又看了一眼沈万霄。
“三界与我何干?”无烟子回头,满眼都是嘲讽的笑,“从我诞生之日起,三界便容不下我。他们都说我是大恶之徒,是灾煞之辈,人人恨不能置我于死地,我又凭什么要顾忌他们的死活?”
步重眉头紧拧,却又无法辩驳。
三界确实难容无烟子。她什么都没做错,但世人仅凭“恶相”二字便轻易定她生死。就连观音,也曾想将她封印,关在不见天日的地底。
此间唯有涟绛一人,曾朝她伸手,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
“小凤凰,”无烟子的目光移向松晏,话却是朝着步重说的,“若有一日,他回来了,还请你代我与他说一声谢谢。”
话音未落,赵江眠突然自丛林间追来。他握着聚浪,锋利的刀刃割裂观音来时划下的结界,朱雀血妖嗅着未燃尽九天业火而来,疯狂地撕扯着那一道裂口。
步重沉下脸色,朝着沈万霄吼道:“速战速决!”
沈万霄颔首,凌厉的掌风自松晏身侧劈过,击退裂隙里虎视眈眈的朱雀血妖。
见状,无烟子提裙朝着崖边奔去。
但沈万霄疾速上前,横飞而来的承妄剑挡住她的去路。
眨眼间,她与沈万霄扭打在一处,招式凌厉,直冲要害:“观御,别不识好歹!”
沈万霄避开她的手,长剑同臂钏相撞,震开强劲的气浪。他不得不退开几步,沉声道:“勾玉弓现世,对你而言无甚用处,对三界而言却是劫难。”
“那又如何!?”无烟子目眦欲裂,“我只求自己解脱,三界如何与我有何干系?”
松晏抬手挡住刺眼的剑光,高声质问:“你当真能解脱吗!?”
“无烟子,你想自尽,无非是想借此证明她对你动情,就像上一次那样,可是……”松晏顿了顿,“她依旧不敢承认,也不能承认,你又何苦为难自己?”
无烟子大笑起来,劈手去夺承妄剑,眼里泪光闪烁:“我等了她千年、万年……怎么?如今我不想等了,也是错么?”
本就是无解的死局,每一步都是错,每一步都是悬崖万丈。
松晏心中一阵疼痛,世人都道神仙好,却无人知晓,千千万万条戒律加身有多沉重。
他回头看观音,可观音半分动静也无。
观音身后有万千信徒,如是神崩,有如洪水猛兽,失去信仰的人们只会迷津,此后万劫不复,是以她起心动念,不敢认。
偷藏一根肋骨,已是放纵,是离经叛道。
沈万霄同她交手:“她已许你一世。”
无烟子嗓音干哑,几近嘶吼:“那是赵可月的一世,不是我!”
沈万霄:“她抽神骨送入人间与你为伴,已是成全。”
“是她作孽!”无烟子抬眸望向观音,身心俱疲,“我早就放过她了,是她不肯结束一切。”
情根深种,贪心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