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涟绛清醒时已是三日后,他怔怔望着帐子顶,背上的伤口依旧很疼,几乎让他无法动弹。

他听见有人进屋的动静,于是偏过头将眼闭上。

但微微发颤的眼皮终是出卖了他。

观御将汤药搁下,随后推开窗让外头和煦的春风吹进屋里,道:“这几日天晴,一会儿带你出去晒晒太阳。”

涟绛闭着眼默不作声,暂未想清楚该如何面对。

这几日他虽是头脑昏沉,长陷梦境,但也有些片刻是清醒的。清醒时他一直在想观御为何要佯装失忆, 为何要剔他神骨,又为何要救他,照顾他。

而这些反反复复的思量终是给了他答案:因为春似旧和玄柳,更是因为生长在误解里的、自私的爱。

只要除去神骨,这世间便再没有人可以用斩妖除魔之名肆意伤害他。

观御这么做,无疑是将他推出了风暴中央。就好比他想与春似旧同归于尽,将观御推出去一样。

他们都在为彼此着想,可惜都用错了方式。

观御不知他已经没有了九条尾巴,春似旧也不能再借他的身体。若是知道,便不会再剜去他的神骨,让他成为一个凡人。

可时至今日,无论如何观御都已经作出了无可挽回、无法弥补的举动。

涟绛的心像是被虫蚁啃噬过,从一开始难以忍受的剧痛变成了肿胀的麻。

他深知观御会去找春似旧,会牺牲自己换三界太平,换他余生平安。

但其实不必如此。春似旧的真身早已被光熹烧毁,他找不到入世的法子,便只能永远游荡在三界之外,纵有滔天之能也无处可用。

他正想得出神,嘴唇忽然被濡湿。他微微屈指,随后睁开眼,舔舔嘴唇尝到汤药的苦味。

“涟绛,”观御端着汤药坐在榻边看着他,几日未曾安眠,眼里都熬出了血丝,嗓音也是哑的,“对不起,我......”

涟绛费力地抬手,将他未说完的话堵回去。因为虚弱,所以涟绛的声音格外小,若不细听只怕是什么也听不见。

但观御听见了,沉默须臾起身找了把扇子回来,一边对着他轻轻地摇着,一边问:“还热么?”

习习凉风吹拂在脸上,涟绛惬意地“嗯”了一声,暂且忘却浑身的疼。

他半搭着眸子探手抓住观御袖口,看上去有些疲惫,语气掺杂着困意显得格外柔和,明知故问地说:“我这几日是不是总将你错认成我娘?”

观御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握住他的手,“等你伤好些,我们去青丘。”

涟绛屈指轻挠他的掌心,喉咙里像是卡着一把刀,他每说一个字便被狠狠扎一回,“你又骗我。”

观御神情微怔,便是连摇着扇子的手也顿住。

涟绛白着脸笑笑,问他道:“这次又想丢下我几年?”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又自顾自地接着说:“凡人命数短,我身子又差,恐怕是没几年了,等不了你。”

闻言,观御心上蓦地一疼。

他将扇子搁下,正欲开口,便听涟绛笑笑道:“这回我可不会去找你了,万年前、五百年前,我都不去了。”

这些话涟绛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也确实是如同一把把刀子扎进他的心里。但他除了受着,没有其他选择。

涟绛凝望着他,嘴里尝到的苦一直蔓延进心里。

“询春将步重送回了瑶山,他无......”观御低头避开涟绛的目光,试图转移话题。

但他的话才刚说一半,涟绛便固执地再次问道:“你还没回答我,要我等你几年。”

观御静默不语,于是涟绛偏头,不再看他,声音有些发闷,“你总这样,什么都不与我商量,什么都不与我说,你凭什么要替我做选择?”

“涟绛,我......”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难过?”涟绛的理智岌岌可危。

他知道自己不该怪观御,因为他与观御一般无二,总是想沉默不语地为对方付出,想要对方无忧无虑地活着。

但却忘了,人长了一张嘴是要说话的。

很多事其实一两句话便能解决,很多伤害也能被规避,但总有人不问,也总有人不说。

他们都以为自己是为对方好,殊不知对方想要的根本不是他们给予的那些。

“不是。”观御矢口否认,望着涟绛只恨自己嘴笨,除了一句干巴巴的否认外说不出其他话。

涟绛闭了闭眼,骨子里那股面对观御时的拧巴劲又冒了出来。他伸伸手,虽然因此牵连着伤口疼痛难忍,但他仍旧抬着胳膊,咬牙道:“扶我起来。”

观御握住他的胳膊,却是往被褥里塞,认真道:“你伤还未好,这几日先......”

“观御。”涟绛太阳穴突突直跳,心想今日必须把话给这人说明白了,不然赶明儿观御不告而别,他连哭都没地方哭,“扶我起来,我有话与你说。”

观御搭在被褥上的手稍有些僵硬,但他脸上没露出多余的情绪,淡声说:“躺着也能说。”

“......”涟绛瞪着他,只差没骂出口。

观御眉头微皱,不明白他为何非要起来,只当他在与自己闹脾气,哄道:“这几日先躺着,等伤好的差不多了,我带你下山玩。”

涟绛盯着他,最后别扭地说:“我不想躺着, 压着伤口很疼,而且很像尸体。”

“别说胡话。”观御不开窍,听见他说疼不由得皱紧眉,随后将早已被咬开过好几次的手指递到他嘴边,语气多有无奈,“血不能多吃,今日已经用过三次,晚上便没了。”

涟绛:......

他闭了闭眼,泄愤似的张口狠咬在观御指尖。

没收着力,但观御只是皱了皱眉,任他咬着并没有多说什么。

丝丝腥甜在嗓间漫开,涟绛微微卸力,含着他的手指舔了舔,随后不等他有所反应便用舌头抵住那根手指将它推了出去,郁闷道:“我都这样了,你就不能抱抱我么?”

原来是要抱。

观御默了一瞬,随后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和膝弯,小心翼翼的连人带被一起抱进怀里,“这样?”

“嗯......这样也行。”涟绛点点头,心想这几日观御肯定没少抱他,不然怎么会如此熟练。

他岔开腿坐在观御怀里,双臂没什么力气地搭在观御脖颈上,不安分地摸着观御的耳朵,将下巴搭在观御肩上,闷声问:“你想与春似旧同归于尽,那你想过我以后该怎么办么?”

闻言,观御沉默了好一会儿,许久才微微偏头,垂眸望着他说:“你在人间,会平安幸福。”

“不会。”涟绛将鼻尖抵在他脸上蹭了蹭,神情专注,“我说真的,你不在,我根本不会觉得快乐。”

观御心里隐隐作痛,依旧说:“会的。”

他停顿片刻,继续笃定道:“总会有人比我爱你。”

“可是我只爱你。”涟绛立时道。

观御在这话里有片刻失神。他凝望着涟绛,很久以后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道:“你还小,没走过的路还很多,没见过的景色也还很多,没遇过的人......也有很多。等你遇到了,便知我不是......”

“遇不到。”涟绛低着头,情绪十分低落,“我只要你,也只爱你。这辈子是这样,下辈子也是这样,你别总是把我推开。而且,”他揉揉眼睛,将还没落下的眼泪擦到手指上,不让观御察觉,“而且现在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春似旧再也回不来,我们为什么还是不能在一起?”

观御不敢碰他的背,于是轻握着他的胳膊肘,闻言微垂下眼皮,可是满眼的难过欲盖弥彰。

“你说话啊,”涟绛推他的肩,心里又苦又酸,“为什么明明可以在一起,你却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他倏然抬眼定定地望向涟绛,温热的掌心贴上涟绛脸颊轻轻摩挲着,道,“涟绛,不要怀疑我对你的感情。”

涟绛不由得怔然,继而听见他叹声说:“我永远爱你,但请你原谅我,不能与你长相厮守。”

“为何不能?我们都走到这里了,为什么还要分开?”

“我若不杀春似旧,兄长便永世不得解脱。”观御双手捧着他的脸,用指腹将他脸上挂着的眼泪抹掉,“涟绛,万年前你将春似旧封印,如今他若是不死,必定会找你寻仇......我只想要你平平安安地活着。”

他终于将理由说出口,不再有所隐瞒。

涟绛抹掉眼泪,须臾,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亲亲他额头,方才那点脾气散得一干二净,嘉奖道:“你看,说出来不就好了。”

观御看着他这副模样,眉心直跳,蓦地意识到涟绛长大了,已经会耍小把戏套人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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