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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女子之身登基为帝,便是最大的祥瑞。”

上官婉儿面上笑意微微一滞。

“送男宠?”

她蹙眉看太平, 脸色分外复杂。

太平面上笑意比她更僵硬。

殿外惊呼声此起彼伏,让坐在殿内的她想忽视都难。

——方才还只是在铜镜里出现的事情,此时竟在苍穹之上上演, 而首当其冲的,便是她给阿娘送男宠。

这个神迹天幕到底多少人能看到?

是只有上阳宫能看到?

还是整个洛阳?

又或者说整个天下?

她不敢想象。

——全天下都知道她给阿娘找面首了!

虽说面首男宠之事古来有之, 并非惊世骇俗之事, 但也不是能登大雅之堂的事情, 尤其是女儿给母亲找男宠面首的事情, 更是不能放在台面说。

现在倒好,不仅放在台面说,还放在天上说, 阿娘身为新朝女皇她身为一朝公主的脸面往哪搁?

但很快,她又调整过来。

既然知道, 那便知道好了, 阿娘身为武周女皇,养个面首怎么了?

“不过是个男宠罢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

太平故作平静,“男子尚能三妻四妾,女子为什么不能有个知冷知热的面首?”

“我惊讶的不是男宠。”

上官婉儿轻摇头,“我惊讶的是你的转变, 你对圣人的态度。”

“二娘,我知晓你与驸马青梅竹马, 情意甚笃,更知晓他待你情深义重,世间少有。”

“可是二娘, 世间男人尽可夫, 可母亲只有一个。”

“你不该为了他, 便性情大变,便这般对待圣人。”

众人齐齐看向张昌宗,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张昌宗尴尬一笑。

但毕竟是长袖善舞的莲花六郎,他很快调整好心情,轻笑着问周围众人,“若能承宠于圣人面前,乃是我六郎三生有幸。”

时下民风开放,公主们大多养面首,他自诩貌美,也曾想过走太平公主的路子谋个试图。

可太平公主的心思全在驸马薛绍身上,任他手段尽出,也不曾多瞧他一眼,到底是什么让太平公主改了性子,竟能将他推荐到圣人面前?

张昌宗眸光微闪,心思百变。

公主爱怎样怎样,与他无关,他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会借太平公主的东风,得到圣人的宠信。

“我还有事,便不陪诸位了。”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张昌宗起身告辞,“待来日有了时间,再与诸君同乐。”

他辞别众人,直奔太平公主府而去。

——择日不如撞日,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在公主圣人面前表现自己了。

“姑母欲举事,便有此等神迹天幕出现,可见姑母定能心想事成,位尊九五。”

武三思自动忽略男宠之事,而是抓着女皇两字大做文章,一撩衣袍,跪得十分痛快,“恭喜姑母得偿所愿,坐拥江山!”

武三思这一跪,殿内其他人也忙不迭跟着跪下奉承——

“不错,天佑圣人!”

“圣人万年!”

但武瞾却并未在意武三思与其他朝臣的恭维奉承,而是懒挑眉,视线抬头看向苍穹之上的景象。

那是一张极隽逸也极年轻的一张脸,像是夏日里挺立在一碧万顷荷田里的莲,清新雅致,嫩得能掐出水。

——的确是一张极为合她心意的脸。

“神迹?”

“天幕?”

武瞾悠悠一笑,“我若为帝,何须这些东西来凑趣儿?”

众人心头一凛。

武三思眼皮微跳。

——他这是马屁拍在马蹄上了?

不能吧?

姑母称帝之心昭然若揭,待寻个良辰吉日,便能改朝换代。

历来改朝换代无不有祥瑞诞下,如今天幕称姑母为女皇,更是祥瑞中的祥瑞,姑母当高兴才是,怎会话里颇为不屑?

——难道是因为天幕提了一嘴男宠?还把男宠的画像高挂在苍穹之上?

必是这样!

尚未登基,身边便已有男宠,这对于帝王来讲无疑是极损威严的一件事。

更别提天幕还把男宠的事情昭告天下,生怕别人不知道姑母养男宠似的,似这样的“祥瑞”,姑母能开心才是怪事。

“祥瑞?”

果不其然,他听到姑母不辨喜怒的声音响起,“不。”

“我以女子之身登基为帝,便是最大的祥瑞。”

殿内陡然陷入安静。

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敢主动接话。

做了多年圣人的心腹,他们知道圣人的心思,更知道圣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做这开天辟地的第一位女皇帝。

——否则他们便不会站在这儿,替圣人谋划登基之事。

可知道是一回事,再一次被圣人野心所震惊是另外一回事——

他们如今的效忠的这位圣人,是真真正正把自己当做圣人。

祥瑞?

不,她才是最大的祥瑞。

天下有她便是祥瑞,而非有了祥瑞,她便可以借势登基。

她的野心,她的眼界,远非这个时代的他们所能比拟。

朝臣们谁也没敢接话,但武三思不同,他是姑母手中最为锋利的一把刀,又擅长阿谀奉承,短暂被姑母的话所震惊之后,他立刻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姑母所言甚是。姑母便是最大的祥瑞,何须天幕来凑趣儿?”

“这天幕着实——”

“张昌宗?”

但姑母的心思从来不可捉摸,她似乎并不在天幕的话,而是被天幕之上的少年所吸引,“莲花六郎?”

“唔,不错。”

武三思心头一惊。

——您该不会现在便想让这位俊俏小郎君在您身边伺候吧!

眼下大业未成,哪能沉迷男色?

您得先把李唐江山改为武周江山,牢牢攥在手里之后,才能去享乐啊!

可圣人的心思永远不是他所能猜度,他尚未来得及溜须拍马,便听到殿内响起圣人的声音,“此等皮相,倒也配在我身边伺候。”

“召公主。”

“……”

好的姑母,我这种俗人,永远跟不上您的思路。

上官婉儿只知道太平得了一个能口吐人言的铜镜,但铜镜之前说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她看到的圣人夺位之后李唐皇室疯狂反扑,于是圣人铁腕手段镇压,再之后是圣人保护太平,李旦与李显却被折腾得很惨。

——相比于李显与李旦,圣人待太平不可谓不亲厚。

可太平竟为了一个男人便与圣人作对,甚至性格大变渴望权势?

——这不是一个合格政治家该有的思维。

“你若如此,圣人如何敢以你为继承人?”

上官婉儿道,“治国理政并非儿戏,以女子之身为帝更是逆流而上,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

“无论成功与否,其千百年后的名声绝不会好。”

“因为你挑战的并不是庙堂之上的官员,也不是李唐皇室的宗亲,更不是同一时代的所有男人。”

上官婉儿虽与太平是知己至交,但人与人岂能相比?

她因才学被圣人选中,在圣人身边伺候笔墨,拟诏发令,她比太平更能接触权力中心,更知晓权力之下的丑恶艰险。

她开心太平有野心,终于不再是沉溺于儿女情事的无忧无虑小公主。

若太平能为圣人的继承人,那么圣人的武周江山便不会在圣人百年之后便宣告灭亡,而是有一位新的女帝继续推行,或许千百年后,女人不再是今日模样,而是可以光明正大与男人一同读书,一起上朝,一起决策天下的命运。

她很向往那样的未来。

可太平的野心,却是为男人而起,为男人来对抗自己的母亲,乃至于为了男人想主宰自己甚至天下的命运。

——这样的野心,不如不要。

“你知道你挑战的是什么吗?”

上官婉儿声音缓缓,“你挑战的,是千百年来中原大地的传统,是千百年来的历史与沉淀。”

“你只是一个人,却妄想以个人之力撬动千百年的历史与传承。”

“你知道你即将踏上的路有多难吗?”

“男人?”

上官婉儿摇头轻笑,“为了一个男人,你便要去做这一切?”

“二娘,你还是被圣人保护得极好的小公主。”

——连野心与参与朝政都是一时起意,甚至是为了保护她的驸马。

多么天真的小公主。

太平面上一红。

她与婉儿无话不说,是闺中密友,但似方才的这番话,婉儿却是第一次与她说,声音虽温柔,可措辞却严厉,几乎直白告诉她,收收你那为男人而起的野心,你这般爱重薛绍,又如何能做得了圣人的继承人?

圣人要走的路与你想象中不同,不是小孩子的过家家,而是血流成河无所不用其极的血腥夺位。

玄武门之变?

不,女人若想从男人手里夺东西,其残酷与惨烈远胜玄武门。

玄武门之际,太宗面对的只是李建成与李元吉,但是现在圣人面对的,是朝野上下,是九州万里,是千年来的历史沉淀,更是万世后的骂名污蔑。

——甚至无论成功与否,圣人都不会得到一个帝王该有的客观评价。

这条路,圣人能走。

但心中念念不忘薛绍的她,走不了。

太平张了张嘴,“婉儿,我——”

“我的公主殿下,您此时有了身孕,便该好好修养,而不是想一切有的没的。”

上官婉儿笑了一下,轻拍太平手背。

“不,我不是在想有的没的。”

太平摇头,固执己见,“难道有喜欢的人,便不能拥有权力了吗?”

“阿耶爱重阿娘,不一样执掌四海?”

“您的阿耶是男人,您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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