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陌上尘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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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指尖划过她颔际的淤伤,肿胀早已消了,残留着一道剑脊印下的浅痕,曼声道:“若她的剑一侧,你可不止这点轻伤,只怕半个脑袋都不见了。”
崔心芙半点不惧,冷笑道:“她有那个胆子?就凭她敢伤我,把我弄成这个样子,我就要划烂她的脸,将她卖到军帐去当营妓……”
脸颊蓦然一疼,迫得她住了口,他慢条斯理地松开钳制的指,从怀中取出丝巾拭了拭手,仿佛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的伤并无大碍,过几日自会痊愈,不过若是落在人贩手上,将你划烂脸毒哑卖掉,大概很难再逃出来,就算有一天崔氏一族寻到,你猜他们会不会认一个接过无数恩客的崔家幺女。”
崔心芙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威胁我?竟然将我跟那个低贱的胡姬相提并论?”
俊颜连微笑都是凉薄的。“我只是好奇。”
无情的话语让崔心芙心绪激荡,又是激怒又是委屈,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她有什么好!我有什么不好?凭什么你这样卫护她?”
他淡淡地看着她,任她哽咽啜泣,直到哭声零落才又开口:“当年之事是我不该妄为,时至今日,彼此纠葛也无意义,就此罢手吧。”
崔心芙高傲拗烈,听他说得这样淡然,顿时恨极。“罢手?做梦!我不会让你好过,更不会放过那个贱人!这是你欠我的!”
左卿辞眉间掠过一丝讽意。“你要如何?一路纠缠,让全天下知道崔家小姐被人始乱终弃,嫉恨发狂,连带赵郡崔氏一族沦为笑柄?”
无视崔心芙气得几乎疯狂,他从榻边站起,带着置身事外的冷漠。“若是怨恨难平,尽管记在我头上,要什么补偿尽可开口,唯独重归旧时绝无可能,息心歇着吧。”
门在眼前合上,他又一次毫不留情地离去,崔心芙胸口窒痛,情绪越来越激烈。他果然出身高贵,足堪与她相配,却对她轻而贱之;而那卑贱胡姬在千万人前吻他,不知羞耻,放荡得惊世骇俗,却得到了他的宠护,她从不曾这样想得到一个人,也从不曾这样憎恨一个人。
极度的愤怒催生出了奇迹,崔心芙空荡荡的丹田隐约聚起真气,瘫软的身体居然坐了起来。
整个独院被白陌包下来,院中三间屋宇,一间由白陌秦尘所居,一间安置着崔心芙,最大的一间自然是左卿辞的寝居。房间内画瓶纸镇,熏炉锦屏,霜炭暖盆样样齐备,掌柜极有眼色,侍奉得格外尽心。
左卿辞在翻看琅琊郡主的赠礼,那一块红丝砚古朴自然,纹理密致锵若金石,色美如泽玉,相当难得。他仅看了两眼就随手扔在一旁,拾起了玉饰。
玉饰仅有拇指大小,金叶为边,整体琢如桃形,玲珑饱满,寓意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上等的和阗羊脂温润生光,如此澄净的并不多,应是出自家族珍藏。
银筒也是精雕细镌,比起这两者的价值则要逊色许多。不过内里的茶叶极为难得,历时十年依然乌黑曲亮,香醇扑鼻,正是最上乘的犀明茶。犀明茶并非中原所出,而是真腊国所产,与中原相去千里,其间峻岭险道不可胜数。大凡茶叶总是以新茶为宜,犀明却是越陈越香,小小一点茶叶,到了中原贵逾黄金,几乎是传说般的存在。有品饮者赞其甘滑醇厚,色如琥珀,能以此茶为常饮,可见琅琊郡主在一族中的地位。
白陌的禀告打断了静赏,左卿辞不动声色地将玉饰收入袖中,出言传进。
两名阮府的管事入室行礼。“公子传召不知有何要事,还请示下。”
左卿辞轻描淡写地开口:“昨日我在道边救了一位女子,似乎是赵郡崔家的小姐,据说曾在阮府暂居,弄不清怎的流落……”
话未说完,一杆银枪划空铮的一声钉在书案上,惊得两名管事魂飞天外。
一个红衣女子随之冲进来,她发髻散乱,形态癫狂。径直向左卿辞扑去,被他一步避过,退到了丈外。
崔心芙大怒,拔起银枪一扫,桌上的东西哗然坠地,红丝砚磕得锵然一响,银筒翻倒,价值千金的茶叶泼散而下,大半落入了案边的火盆,火焰一炙,凭空蹿出了紫焰,空气散出烧糊的气味。
长眸扫过微微一凝,左卿辞又躲了一下扑袭,两名管事哪见过这种场面,骇得胆战心惊,汗如浆出。
威风仅仅持续了一瞬,崔心芙力竭难支,头也开始发昏,她晃了晃扑跌在地,银枪也摔开了。
屋里恢复了平静,一片横扫过后的狼藉,两名管事惊魂未定,左卿辞长叹一声,“两位也看见了,崔家小姐大约受了什么刺激有些疯魔。我毕竟是男子,身边也没几个人,唯有请贵府将她送回赵郡,以免家人忧挂。”
崔家不是普通世家,嫡出小姐突然在阮氏的地头发疯,这护送返家之责,阮府的确也推不过。可她方才的凶蛮着实吓人,九小姐又是出了名的泼悍难缠,难保路上不会再折腾生事,两名管事面面相觑,均觉棘手,不敢轻易应承。
左卿辞何等善解人意。“我这里有一盒宁神香,早年得一位友人所赠,常人嗅了静虑定思,心神迷乱之人则另有镇定奇效,适才两位也见着了。”
熏炉的鹤嘴盈着兰麝般的淡香,崔九躺在地上昏迷未醒,两下一对照,管事登时松了一口气,立时爽脆地接了香盒,应诺下来,唤来婆子将崔九小姐抬上了阮府的马车。
待送客完毕,白陌开始收拾屋子,这位崔小姐闹腾时间虽短,威势不小。狼毫笔断了,汝瓷杯碎了,红丝砚扑磕在地,白陌逐一整理,待捡起跌落的银茶筒,被左卿辞拦住了。
垂眸望着火盆边零落的茶叶良久,左卿辞的神色越来越奇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