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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嘉坐到床边的小凳上,带着颤音问:“你去哪了?说啊!那天早上你到底去哪了?”

可卫乐抱紧了女儿说:“我没去哪呀,我不是在这里吗?”她至少比走丢前胖了三、四十斤,穿着大码的碎花睡衣,身上还有哺乳期妇人特有的疲态,精致小巧的五官全挤在肉里,与游艇照片上的娇媚模样也判若两人,唯独眼神依旧懵懂。这些年的失散、苦痛和不堪像风掠过鸟羽,没有在她眼里留下任何痕迹。

“小有,我喂过奶了。我要看手机!”

“哎!”马小有上来接过孩子,把手机交给卫乐,对床边的大舅子干笑,“她一到这个点就要看电视剧,不看就闹,没办法。”

陈樨问了马小有和卫乐认识的经过。马小有初中毕业后进了厨师学校,后来在北京的一家海鲜酒楼里做帮厨。由于他手脚麻利肯吃苦,酒楼的主厨收了他做徒弟,两年前跳槽也带着他走了。他师父做得一手地道粤菜,新工作是给一位有身份的人的私宅做专职厨师,马小有负责打下手,时常出入那栋小楼,因此认识了住在那里的“李心”。

小楼的男主人回家时才需要厨师上门做饭,平时只留一个保姆打理上下,顺便照顾楼里的金丝雀。马小有每隔一天会把新鲜的食材送过来。在他眼里,心心是个心地不错的傻姑娘。熟悉了之后,她夸他的面做得比大师傅的海鲜好吃,跟他说电视剧的情节,给他烧水倒茶,在他切菜弄伤手时笨拙地给他缠纱布。这是打小没了父母,既无兄弟姐妹也无家室的马小有感受到的难得温情。而心心呢?男主人对她还算温和,但一个月未必现身几回……她大概也是孤单的。

马小有对心心绝无觊觎之意,他也没那个胆子。一年半前,小楼的男主人凭空消失了。师父许久没有接到开工的通知,马小有上门送菜,发现保姆早已不知去向,小楼来了清点财物的公职人员。他不敢多问,只是挂念心心,最后在阁楼的杂物房里找到了她。她瑟缩着浑身发抖,裤子尿湿了,看样子至少一天一夜滴水未进。

公职人员也没想到这屋子里还藏着个大活人,还是个智力不全的。他们从这姑娘身上问不出什么线索,打算将她送回家,可她没有身份证,连自己从哪里来的也说不清楚。马小有给心心下了碗面条,看着她拼命吸溜,还抬头冲他笑,他心一动,问心心肯不肯随他回老家,以后他照顾她!也不知道心心是否明白这话的意思,她含着面条点了头。

于是马小有向师父辞工,悄然带着新媳妇回了他的出生地,用多年的积蓄开了这家小饭馆。他厨艺不错,脑子活泛,脸和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心心很喜欢这里,平时也能给客人倒个茶,端端菜。没过多久,心心怀孕了。她什么都不懂,还是马小有发现她体型变化才上医院做了检查。这孩子来得不易,她孕期反应大,整日哭闹,还几次见红。马小有除了照顾饭馆,一心扑在她身上。这不,孩子顺利地生了下来,她也胖了一大圈。

五年而已,心心——卫乐为什么会彻底忘却往事,连家人的名字都不记得了?面对陈樨的质疑,马小有揭起卫乐的衣摆,露出她后背白腻的肌肤,上面交错着浅浅的旧疤痕,像是被鞭子反复抽打过。卫乐在他这个动作下本能地蜷起了身子。她经历过什么?或许忘却也是一种慈悲。

他们的对话卫嘉全听见了,看到卫乐背上伤痕时,他转过脸去,闭上了眼睛。柔软的指腹蹭过他眼角,他起初以为是陈樨,睁开眼却是卫乐。她抹去手上的湿痕笑嘻嘻说:“外边没有下雨,你哭鼻子了?男子汉不能哭的,羞羞脸!”

“走,我带你回家。”卫嘉拉起卫乐的手说道。

卫乐浑浑噩噩地随他站了起来,眼睛看向了马小有。马小有急了,搓着手跟上来道:“哥,你要带她走?娃娃怎么办?我怎么办!”

“不要叫我哥。谢谢你照顾她这些日子。你放心,寻人启事上的酬谢金我会给你的……你的孩子,你可以留下,让她带走,也行!”

“我不是这个意思。哥,哥!你听我说,我和心心……哦,是乐乐!我们一定好好过日子。我从小没家,她不嫌我,我也不嫌她。给你们打电话不是为了钱去的,我想让她找到家人。该有的彩礼钱我都能给你们补上……你相信我,哥!你不能带她走哇!”

马小有不敢强行拽回卫乐,话里全是哀求。他的情急吓醒了怀里孩子,小宝宝“哇哇”大哭。卫乐见状也挣扎了起来,腾出一只手朝卫嘉打去,边哭边骂:“坏蛋,你是大坏蛋!我不跟你走!”

卫嘉没有做声,失了魂似地任她拍打。卫乐下手没个轻重,有一下挥上了卫嘉的脸,他面颊迅速浮出了红印。想不到那双他从小看到大的小肉手打起人来那么疼。

陈樨哪里看得了这个,架住卫乐的手呵斥道:“没有礼貌!你好好给我想想他是谁!”

卫乐被镇住了,缓缓垂下手:“我不能没有礼貌……”

然而她也不想离开,一摆脱卫嘉就缩到马小有背后呜呜地哭。马小有跟着抹眼泪,不大的房间被一家三口的哭声填满,犹如一出人间惨剧。陈樨听得脑仁嗡嗡作响,鼻尖嗅到淡淡的尿味。

他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卫乐尿裤子了!马小有为难地说:“哥,嫂子,要不你们先到楼下坐会儿,喝口热茶。我替她把裤子换了。”

“她真的不认得我了。”卫嘉喃喃自语。

陈樨轻抚他的手臂:“我们先出去吧!”

卫嘉听凭陈樨牵着他走出房间,忽听卫乐喊道:“嘉嘉,我要嘉嘉!”他猛然回头,想应一声:“我在啊!”然而卫乐的手径直伸向了马小有手里的孩子——她唤的是另一个“佳佳”。

马小有说,“佳佳”这个小名是卫乐给女儿取的,孩子一生下来她就抱着呢喃这两个字。

她不记得他了,却还习惯把最依恋的人叫做他的名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