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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宜到后不久, 太医院的一位资深太医也到了。

原是皇帝下令派来的。

太子已脱困回到宫中,沂王受伤的消息也传了回去, 皇帝震怒担忧, 连下数道旨意,除往落霞庄指派太医外,还从大理寺调了钦差, 彻查昌平皇庄不法事, 又将毛指挥使后续一共抓到的五个庄头都先关押起来,等着按律定罪,十之八九是要处以极刑了。

宫里为之躁动起来。

曾给张太监送过银票的王内监瞅着空子又找了过来,这次不等他说话,张太监已直接摆手:“别费劲了,伤了沂王, 让他们把后事预备一下吧, 别的不用多说了。”

王内监在冬日里急出一头的汗:“那是乱民干的好事,怎么能算到他们头上呢?该把那些乱民都砍了才是!张公公, 你有主意,帮着指点指点——”

“这回别说咱家了,太子都不能说什么。”张太监摇头, “沂王为救太子受伤, 太子再护着他们, 让皇上怎么想?老王,你还是管好自己吧,别被你那两个干儿子拔出萝卜带出泥地捎带出来就不错了。”

王内监是内官监太监, 专事采办各种御用器物, 简而言之, 皇庄庄头往宫里缴钱, 内官监则管花钱,两处因此有所连接,被抓的五个庄头,有两个都认了王内监做干爹,平时王内监就是他们在宫里的靠山。

王内监听得心内发颤,试探地道:“听说沂王只是手臂中箭,伤的不重。”

“你消息倒是灵通,不过你说了没用,得等太医回来。就算不重,龙子凤孙的血,也比你我金贵多了,沂王先前侍疾染病那事,在皇上心里刚过去,这一下又叫勾起来了,”张太监说着反问,“你说皇上心里好受不好受?”

王内监哑口无言。

“明告诉你,皇上如今,原是不大愿意费事烦神的,能过去的就过去了,偏你们闹成这样——”张太监又摇了摇头,“我可有日子没见皇上这样动怒了,你就想去吧。”

王内监哪里敢想,怎么想都是不妙,此时张太监已加快步子,丢下他径自往前面干清宫去了,他想追上去再求一求,又不敢在这个当口靠近干清宫,在原地犹豫时,有路过的内侍好奇地看过来,有的想来与他答话,王内监没空理会,也不敢惹人注目,跺一跺脚,只得走了。

**

落霞庄。

王太医正给沂王把脉,孟医正和毛指挥使在一旁作陪。

毛指挥使本已护送太子回宫,得知皇帝要派太医后,他心生忐忑,又跟了过来。

沂王毕竟是在他眼皮底下受的伤,虽然不重,假如皇帝要追究找人出气,他这个带兵救援的跑不掉,所以跟来一趟,看看究竟,也赔两句好话,讨点情面再说。

“从脉象上看,王爷失血不少,略有虚弱,但细弦而有力,当无大碍。”王太医欠身道,“不知方便请看王爷伤口吗?”

沂王道:“请王妃来。”

王太医与毛指挥使一时不知何意,王太医还好,他出入宫廷,替嫔妃看病也不少,便仍旧站立不动,毛指挥使就不知该不该回避了,沂王瞥了瞥他,道:“你也要进宫回话,就不必拘泥了。”

毛指挥使跑这趟也不全是为了探望沂王,他还有别的差事,要将昨日那个中年男人的来历根由都查明白,伤了沂王,那就是货真价实的乱民了,哪怕本人死了,这事也没完。

兰宜从里间走出来。

她刚歇了一阵,缓过神来,听见外面堂屋对话,太医也说没大碍,便又放松了些,沂王叫她,她没多想,起身就出来了,直到看见沂王向她摊开手臂:“太医要看本王伤口,你来为本王宽衣。”

兰宜:“……”

她才不要干这事!

使唤她还没个完了。

兰宜倒不是想躲懒,而是王太医和毛指挥使都是外人,以她的脸皮,根本伸不出手去替沂王解衣——哪怕只有两个人时,她也从没解过,都是他自己来的。

这时候要退回去也晚了,兰宜也不好说让别的下人过来,沂王要使唤她时,从不容许以下人相替。

“王爷才换的药,又折腾什么。”兰宜找借口,“孟医正清楚王爷的伤,问孟医正就是了。”

沂王轻斥她:“王太医是奉父皇之命,怎好不叫他看明白回话。”

“……”兰宜疑惑地打量了他一眼。

她觉出来不对了,真想让王太医看,怎会叫她出来。沂王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

孟医正微笑着道:“不如把射伤王爷的箭头取来,请王太医看一看。”

王太医奉圣命而来,自然得诊断清楚才能回去,但又不敢让沂王有所为难,一听这是个主意,便道:“也好,王爷伤的不是要害,那看箭头就够准了。”

箭头如何,很大程度就决定了伤势的轻重。

很快箭头放在一个铜盘里由窦太监捧来了。

锈迹与血迹凝结,布满箭身,乍一看怵目惊心。

王太医都抽了口气:“这箭——可不好!”

毛指挥使也忙挤上来看了看,他边看边忍不住道:“昨天那个人自尽用的箭头我后来让人拔/出来了,是和这个一样。”

窦太监冷着脸:“庄子上打听过了,那原是个老猎户,家传的本事。”

毛指挥使点头:“我当时也叫人问了问,是个猎户——”

有没有本事他还没来得及追究,不过此时他心中一动,那猎户当然该是有本事的,不然怎么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差点行刺太子成功?

皇帝必定要问,他们这些京卫都是干什么去的。

“很厉害,”他眼睛用力一眨,顺着说下去,“附近山上的飞禽走兽,就没有他打不着的。王爷真是舍命相护,才救了太子殿下,让我等甚是惭愧。”

窦太监安慰他:“事出突然,谁知道有这样的人呢,你们本是听王爷指挥,也都尽力了。”

毛指挥使松了口气,他知道窦太监是沂王府的大太监,这个发话便可以代表沂王,忙抱拳道:“多谢王爷宽宏体谅。下官必定好好去追查那个猎户。”

窦太监叹了口气:“不用查啦。那家子没人了,那老猎户只有一个儿子,也是猎户,前阵子在山上打着了一张上好的狐皮,回来高兴地炫耀了一圈,孟良才那厮得知,去以低价强买了来,老猎户没法跟孟良才作对,就埋怨了儿子,怪他不该露财,小猎户气性大,半夜悄悄跑上山,想再打一张狐皮,结果失脚摔下山……老猎户在山上不眠不休地找了好几天才找到,尸首都被啃得不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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