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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王本人在此会如何做,是否还会坚持年幼天真时的选择,只能沂王本人给出答案。

所以张太监说,要等沂王来。

但同为女子,兰宜怎么能等。

她重活一世,不是为了做这样的人。

当然有许多利弊需要权衡,但方太太等得了他们吗。

“带我进去,王爷那里,我来承担。”

兰宜盯视着张太监,见他不动,便径直要从他身边过去——张太监没办法,不敢冒让她独自入内为侍卫所伤的风险,只得从前开路。

殿内的下人不多,皇帝做这样的事也不能不隐秘,大半的侍从都被遣出去了,余下的两个看见张太监带着兰宜进来,颇有几分目瞪口呆,被张太监警告的眼神一扫,一时未敢出声。

这时,兰宜已能听见帘幕里面方太太的声音了。

是极为愤怒而惊恐的。

“你疯了,你对得起姐姐吗——你,你这个昏君!”

“朕为天子,早该从心所欲。”皇帝的嗓音衰老,独断,“臻臻,你若从朕,朕可以不再下选秀的旨意。”

方太太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我不,我不从——啊!”

兰宜伸手扯开了帘幕。

张太监:“……!”

他想阻止,没来得及,因根本没想到兰宜有这么大的胆子。

“……”

里间,皇帝浑浊的眼神投了过来,疑虑片刻后,锐利起来,“陆氏?”

他见兰宜次数极少,要想一下,才记起了她。

而后大怒:“你竟敢闯宫,滚出去!”

兰宜跪下:“皇上,天色已晚,我来接方太太回去。”

这样的姿态落入皇帝眼里却是挑衅帝王威严,皇帝不能容忍,叫张太监:“张友胜,你做什么吃的,还不立刻将沂王妃逐出去!”

张太监慌乱地应着:“是,是——”

来拉兰宜,他知道兰宜身子弱,不敢使大了力气,正拖拖拉拉的,已经衣衫不整的方太太跌撞着从炕上下来,像溺水之人终于看见浮木般往兰宜跑去,皇帝更怒,上前抓住方太太的胳膊将她拽了回去,方太太想挣扎,但她为过度惊恐摄住了神智,实在使不出几分力气。

兰宜不及多想,下意识赶去帮忙——张太监一来不敢对她无礼,二来见到形势失控,以他的资历都难免慌张,便又没能拦住兰宜,兰宜过去拉住方太太另一只手——

过程太混乱,兰宜完全是出于本能,在皇帝暴怒地扑过来时,推了他一把——

她力气从来不大,但皇帝年纪很大了。

皇帝仰面向后倒下。

“……”

殿内两个从角落赶过来的内监再一次目瞪口呆。

张太监也惊呆了,直到看见有血迹缓缓自皇帝脑后渗出。

“应、应该叫太医吧——”内监之一抖着嗓子说了一句。

他说完以后,终于回过神,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只是才跑到殿前,将门打开,又一步步地腾腾倒退了回来。

追在后面的张太监一看,如见救星:“王王爷!”

他这一声叫出来人都快哭了,想当年,他去青州传旨那会儿,就知道当时还是夫人的王妃脾性不好惹,可这次也闹得太大了啊!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沂王将内监逼退进殿,反手关上殿门,一言不发,直往里去。

张太监跟在他身边,三言两语将事说了,说完时,沂王也见到了帘幕里的情景。

兰宜半跪在地上,听见他的脚步声,扭脸向他望来。

目光惊悸,含着闪烁水光,似乎下一刻就要有泪珠滴落下来。

沂王过去,伸手扶她,沉声道:“地上凉,先起来。”

兰宜被他扶起,但站不稳,只能靠在他怀里。

他才从夜风里来,衣袍带着凉意,兰宜微微打着颤。

沂王揽住她的腰,没说话,低着头,他这样的角度正好望见倒在地上的皇帝。

他闭了下眼。

被逼退进来的铱誮内监缩在帘边,小心翼翼地道:“是不是该叫太医过来——”

他的尾音被张太监一瞪瞪得缩了回去。

沂王到了,有了主心骨,张太监的心思又活泛起来。

他服侍皇帝这么多年,主仆情分是有一些的,可叫来太医,救醒皇帝,皇帝记得发生了什么,这一屋子的人包括他在内,可都说不好是什么下场了——

这点情分抵不了他的命,不管怎么样,他还不想死。

但这个主意他拿不了,终究还要看沂王。

他看向沂王。

沂王的身形高大而僵直。

没有人敢打搅沂王,只能等着他作出决定。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张太监的心越跳越快。

或许,这考虑本身,已经是一种决定……

兰宜也仰头看向沂王。

她眼里的水光终于落了下来,这是她第二次当着他的面哭。

“裴极,”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很生涩,“你该处置就处置我吧,元元交给你,你若是对她不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带了深刻的戾意。

她入世太晚,而鬼气太深,行事尖锐久了,难以回转,终在这一次失了手。

她不知自己后不后悔,即便后悔,也晚了。

“不要胡说。”

沂王终于开口,却道。

他知他将行大逆不孝,但,他难道从未想过吗。

从京城黯然就藩的时候;

受废太子多年欺辱挑衅的时候;

看着天下越变越坏,百姓生活越来越难的时候;

废太子后,皇帝又沉溺懈怠对危机视而不见的时候;

听见皇帝向他说要下选秀旨意的时候——

太多了。

他都忍了回去。

他为子,为臣,只能忍。

他能与废太子斗得如火如荼,但拿什么与君父斗。

……

直到君父生死不知地躺在了地上。

张太监向他禀报得明白,是她推的。

但这个结果,他不惧承认,不是她一人的心愿。

沂王扣住兰宜腰的手掌用力,他见到兰宜因疼痛蹙眉,他没收手,声音哑下去:“是本王未命人传太医,本王与你,共犯此恶。列祖列宗在此,天下议论,一应罪过,他日皆有本王承担。”

张太监在旁眼睛亮了起来。

吓得还歪倒在地上的方太太也瞪大了眼。

只有兰宜回不过神,又怔了好一会儿,方扑在了他怀里。

张太监精神起来:“王爷,老奴这就出去着人封口,只是立您为储的明旨还未下,只怕得多些麻烦——”

立储的正式典仪安排在祭祖之后,圣旨也是那时候出。

方太太忽然立起身来,道:“我爹有。”

殿里的人都看过去。

方太太又哭又笑:“是皇上当年写给姐姐的,为了安慰姐姐病体,后来反悔,又收了回去,姐姐仿了个假的给他,皇上心里也有点愧意,没细看,混了过去。真的旨意偷偷带出了宫,我爹一直收着,他老人家那么大岁数,一直撑着,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从前不敢拿出来,也不敢告诉五郎你,怕给你招祸,现在原以为用不上了,幸亏还没销毁……”

两次想找太医的内监抖抖索索地感叹:“王爷,您是天命所归啊。”

张太监立即横了他一眼,转眼见沂王不为所动,才放松下来。

沂王此时吩咐:“窦梦德带着人在外面,该怎么办,你出去告诉他。”

张太监答应着,连忙出去了。

沂王低头,兰宜埋在他怀里,即便听到方太太那样的话,也一直没有抬头。

他抱紧了她,冷寂紧缩的心终于温暖了一点。

他心里早已有她,但直到这一刻,他才清晰地感觉到,他们是一体的。

夫妻一体,休戚与共。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又可名《不破不立》,《除旧布新》。

王爷是立,是布新;兰宜是破,是除旧。

基于人设,他们分工很明确,大概如下面的小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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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王:为了大业,忍。

兰宜:上辈子忍够了,不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