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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愣愣地看着前方,牙齿紧咬◎

一夜过去, 苗慧依然没有醒来。

她安静躺在病床,陷入重度昏迷,依靠呼吸机维持生机。

周如兰、武如欣轮流守着, 武建设冷静地处理好苗慧工作交接问题之后, 再安排好周如兰、武如欣请假, 指挥儿子武如烈返校:“这里用不着你, 你回学校好好读书,准备期末考试。”

上班时间一到,武建设洗了一把脸,交代周如兰:“你和欣欣留下, 有什么事随便联系。”

周如兰低着头问:“您要去哪儿?”

武建设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上班。”

周如兰抬眸看着武建设,眼睛里闪过一丝愤怒:“妈都这个样子了, 你还有心上班?”

武建设沉着脸:“专业人做专业事, 这里有医生。”

一夜未睡,疲惫让周如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缓缓从母亲病床边站起,走到与武建设一步之遥。

“医生能代替丈夫的存在吗?您看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 您看看她!我妈一直是个非常坚强的人, 我亲生父亲去世她都没有被打垮,可是昨晚,她跳楼自杀!我问您, 她为什么自杀?”

武建设目光威严:“你, 是在质问我吗?”

周如兰的胸脯上下起伏着, 内心闪过无数个念头。这一夜她趴在母亲床头, 近距离看着她那张苍白的脸, 心痛欲裂。到底因为什么, 母亲不愿意再活?到底因为什么, 母亲一句话不说就丢下她去死?!

生父周江勇在一次任务中牺牲,噩耗传来,母亲一滴泪都没有掉,抱着才五岁的周如兰,坚强地参加追悼会、接受英雄勋章、领取烈士证,面对领导关心的询问,她咬着牙、站直腰,颤抖着声音说:“请领导放心,我也是一名警察,我不会丢周江勇的脸!”

母亲到底在这段婚姻中受了什么委屈?那么艰难的时候都没有萌生死志的她,会在昨晚绝然跳楼?

周如兰毕业分配到金莲湖派出所,已经工作四年,有自己的宿舍,平时只在周末回家探望父母。最近母亲似乎有些心事重重,但怎么问她都不说,只说工作太忙,有点累。

现在想来,恐怕母亲早有心事,只恨自己没有追问。

想到这里,周如兰双手握拳,鼓起勇气看着眼前位高权重的继父:“是!我就是在质问你。你到底让我母亲受了什么委屈,竟然让她跳楼?”

武建设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确定,你妈是跳楼自杀?”

周如兰一口气被憋住,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难道不是?”

武建设的目光似有千钧之重:“你也是警察,一切讲究证据。在苗慧醒来之前,谋杀、误杀、失足、自杀……一切皆有可能。”

说完,武建设的目光从苗慧脸上掠过,眉头微皱:“不要以讹传讹,安心陪着你妈。”说罢,整理了一下衣领,大踏步离开。

周如兰到底年轻,压不住武建设的气场,眼睁睁看着他离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手掌一阵刺痛传来,周如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刚刚握拳太过用力,小拇指指甲刺入掌心,竟流出鲜血来。

等到武建设的身影彻底消失,武如欣这才悄悄蹭到周如兰身边,怯怯地问:“姐,妈妈真的是自杀吗?”

在武如欣眼里,妈妈温柔贤惠,在家里从不高声说话,即使面对弟弟如烈的无理取闹,也能耐心讲道理。这么慈爱的妈妈,怎么会自杀呢?

周如兰转头看着武如欣,眼神里带着疏离,反问了一句:“你觉得呢?”

姐妹俩共处了十九年,周如兰太了解武如欣。自私、心眼小,恨不得把世间所有人的爱与温暖都拢到她一个人手里。武如欣平时仗着父亲疼爱,并不把自己看在眼里,现在估计是被母亲自杀吓到,才会对自己如此依赖。

武如欣被周如兰的眼神刺痛,小心翼翼地问:“姐,也许爸爸是对的,妈妈只是不小心摔下去的呢?”

周如兰转头看向病床上的苗慧,刚才被武建设强行压下的不满再一次冒出头来,冷声道:“不小心摔下去?晚上九点,妈妈去楼顶做什么?现场初步勘查结果显示,没有第三者、没有打斗痕迹,这意味着什么?你好歹也是刑侦专业的,你来告诉我,这意味着什么?”

武如欣努力想为父亲找补:“出事的时候,天色已晚,给现场勘查带来难度。也许有第三者呢?只是还没有找到。也许有打斗痕迹呢?只是被忽视。反正吧,我就是不相信,妈妈会这么想不开。咱们家多好啊,妈妈干嘛要跳楼?”

周如兰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向武如欣:“你觉得咱们家好?”

武如欣愣了一下:“不好吗?”

周如兰转过脸,懒得再理睬武如欣。

武如欣被姐姐的态度弄得心里七上八下的,看一眼躺在病床上无声无息仿佛死去的苗慧,揪着周如兰的衣袖,哀求道:“姐,你别不理我,我害怕。你和我说说,咱们家哪里不好?”

周如兰没有说话。

武如欣继续说:“你看啊,我爸是副厅长,在公安系统很有声望,我妈走出去引来多少人羡慕啊。姐姐你在派出所工作,我考进公安大学,我们姐俩都按照他们的要求进入公安系统。等将来弟弟读书出来,肯定也会子承父业,一家五口都在一个系统里,大家互相关照帮衬,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嘛,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苗慧住的是特护病房,医生、护士围着转,时不时就有人过来查看苗慧的病情、检查仪器运转是否正常、记录血压、心跳等数据。

周如兰不想回应武如欣的话,便借着护士检查的功夫,绕到病床的另一边,却不想武如欣像个跟屁虫一样,一直跟在她身后,带着哭腔喊她:“姐,你和我说话呀,你别不理我。妈妈现在这个样子,我害怕啊。”

武如欣的模样很像苗慧,尤其是那双闪着泪花的眼睛,长睫毛扑闪扑闪看着楚楚可怜。周如兰看着她那双眼睛,心软了下来。眼前这个妹妹虽然有不少小毛病,但却是她除了母亲之外最近的血亲。

周如兰叹了一口气:“你觉得,爸对妈妈好吗?”

武如欣歪了歪头:“爸平时在家的时候少,有什么事都由妈妈做主。他们俩从来不吵架,有什么事都有商有量。很多家庭都这样的吧,不好吗?”

周如兰嘲讽一笑:“也就是你够傻,什么都不知道。武厅长每天板着一张脸,回到家像进了审讯室,他有认真听妈妈说过话吗?他有真正关心过妈妈吗?他哪里把妈妈当作妻子?完全是当作一个保姆。”

武建设的家长权威很足,子女们都不敢反抗。武如欣平时只和苗慧撒娇,父亲不在家时反而自在。在她心目中,父亲是如山一般的存在,沉稳、强大、冷静,是可以依靠的存在。至于他与母亲之间是不是亲密,武如欣并不在意。

男人在外面奔事业、女人在家里稳后方,大多数家庭都是这样的结构,难道因为丈夫不和自己说话就跳楼?武如欣喃喃自语:“就算是这样,妈妈也没道理自杀啊。”

周如兰与苗慧感情更深,对母亲也了解得更多,她轻声道:“你知道不知道,妈妈也是处级干部,妈妈也有事业?为了刑事技术中心的成立,妈妈四处奔走,终于建成起来,可是她却因为你要高考、弟弟中考,放弃了主任一职,心甘情愿当了幕后英雄。”

武如欣有些摸头不知脑:“唉呀,当不当主任有什么要紧?咱们家里已经有个副厅长,还要什么技术中心主任?妈妈向来不重虚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想不开。”

周如兰点点头:“是,这是小事。”

她顿了顿,继续说话:“再往前看。弟弟小学毕业,妈妈说让他和你一起读金莲湖中学,走读,爸爸却说男孩子要独立,坚持送他去读最好的寄宿中学,致远中学,致远中学的学费一年就是三千,你还记得吗?”

武如欣撇了撇嘴:“我当然记得。当时我心里不舒服,凭啥我们读的都是金莲湖中学,弟弟却要花钱读致远中学?哼!不过……这也是小事,弟弟到底是男孩子,寄宿就寄宿吧。”

周如兰嘴角向下抿了抿:“

是,这也是小事。”

周如兰的音量渐渐提高:“弟弟是父亲战友的孩子,才满月就被抱回来。抱回来的时候爸爸连声招呼都没打,当时你才三岁,妈妈一边要照顾你,一边要照顾奶娃娃,经常半夜里躲在被窝里哭,你知道吗?”

武如欣“啊”了一声,“我,我那个时候还小,哪里知道妈妈会哭?我倒是记得弟弟小时候总哭,没完没了地哭,烦死了。”

仪器时不时发出“嘀、嘀”之音。

护士与医生离开,病房里只剩下周如兰与武如欣姐妹俩。

安静的病房里,周如兰的声音开始颤抖:“可能,你们还是会说,这是小事。小孩子嘛,哪有不哭的?武厅长战友离世,留下一个稚嫩小儿,将他抚养长大,以全战友之情,多么伟大、高尚啊。可惜,伟大、高尚的人是武建设,辛苦、受累的人是苗慧。”

武如欣听明白了周如兰的意思,一颗心如坠冰窖。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一家人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爸爸工作忙,他也没办法照顾孩子啊。”

周如兰看着病床上的苗慧,眼中满是心疼:“你不懂,妈妈为咱们这个家付出有多少。可是你看看咱爸对妈妈的态度,妈妈生死未卜,他却还有心工作!在他眼里,妈妈到底算是什么?”

武如欣一直以来被苗慧保护得很好,每天关心的是谁穿得更漂亮、谁考试成绩更好、谁更受大家欢迎。周如兰的话陡然撕开真实世界的一道面纱,武如欣胸口又酸又涩,说不出来的难受。

“姐,妈妈是个警察,是个温柔又坚强的人。就算退一万步来讲,好,爸妈感情不好,妈妈为咱们这个家付出得更多、牺牲得更多,那,那也不至于……”

自杀二字,姐妹俩已经提到太多次,武如欣已经不愿意再说。

周如兰看一眼妹妹,第一次觉得她还有点脑子:“是,妈妈很坚强,如果不是巨大的打击,她绝对不会……嗯。我不知道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武如欣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什么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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