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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芝英在来访本上写下缝纫机厂的办公室电话,又写下家庭住址,反复叮嘱:“孩子,你可千万别惊动启燕啊。她的性格和她爸爸一样,好强,不愿意旁人知道她的一点点不足。如果让她知道我自作主张找侦探调查,她肯定会很生气的。她生气起来和她爸爸一样,不打不骂,就是沉默不语,把你当空气一样,真的好吓人。”

和她爸爸一样、和她爸爸一样。

路芝英翻天覆地说过好多遍,她对施桐、施启燕是怜惜中带着崇拜,态度近乎卑微。

顾之光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看着赵向晚:“我就是感觉有些棘手,所以才想着来找你。正好我哥和清溪回来,他们也好久没有见到你,索性就一起来。”

赵向晚沉吟不语。

费思琴的案子让她深深感到家庭教育的重要性。成年之后的心理疾病,多多少少都与童年经历有关。好的童年、有爱的父母,会让人阳光、单纯、坚强,比如季昭;悲惨的童年、严苛的父母,则可能会使孩子敏感、自卑或者抑郁。

从顾之光、路芝英的描述来看,施启燕与施桐一样,都是敏感、自律、骨子里带着清高的人。如果说都有抑郁症的话,那还真的有点麻烦。

顾之光见赵向晚不说话,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便继续往下讲:“我是前天接的这个任务,昨天找到两个施启燕的同学聊了很久,又打听到了贾慎独教授的工作时间,跑到他办公室侧面打听了下,我现在有一点点想法,不知道对不对。”

赵向晚道:“讲吧,我听着。”

顾之光说:“路姨叮嘱过不要惊动施启燕,所以我找她同学打听的时候,说我对施启燕暗恋已久,不知道怎么表白,想找他们请教一二。施启燕是我们学校的名人,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好,追求者无数,但她声称是独身主义者,高傲地拒绝了所有追求者。她和同学们之间的关系并不算融洽,平时总是独来独往。她现在住的是研究生宿舍,双人间,室友邵一凡和她是同一级、同专业的同学,只是导师不同,按理说应该和室友朝夕相处应该亲如姐妹吧,可其实她与室友邵一凡关系很冷淡,很少聊天说话。”

上一次湛晓兰的案子,赵向晚就察觉到了顾之光的优势

——他是极好的“包打听”,上至教授、校领导,下至同学、校友,就算是普通的运输公司员工、扫大街的环卫人员,他都能和人家聊到一起去。在聊天中了解八卦,找到对案件有用的线索。

这才一天时间过去,顾之光已经开始对施启燕的社会关系展开调查,掌握这么多旁人很难接触到的信息,真的是个人才。

赵向晚道:“顾之光,有没有人夸过你,很有当侦探的潜质?”

赵向晚的肯定与表扬成功让顾之光兴奋得找不着北,嘻嘻一笑:“还好、还好。”

朱飞鹏在一旁听故事听得来了兴致,催促道:“然后呢?同学说施启燕清高冷傲,导师怎么评价?”

顾之光说:“贾教授那里,我也不敢提施启燕,只说我想报考本校研究生,想向他请教一些专业问题,了解到这个暑假他正在开展的科研项目,当然,也顺路问了问他有几个研究生,大家好不好相处之类。”

顾之光这个“和谁都能聊成知己好友”的长处,双胞胎哥哥顾之星自愧不如:“小光,你可真是能忽悠,胆子也大。我和清溪都不太敢和老师说话,你倒好,找上门和人家扯闲篇,贾教授竟然还不嫌烦!”

顾之光笑得得意洋洋:“我就说过,我像妈,你像爸。咱妈是不是朋友特别多?以前物资困难的时候咱们家从来不缺吃的,妈妈坐在家里都有人上门来递话:今天供销社有瑕疵布,便宜,赶紧来;公社水塘里捞了一批鱼,快来拿。所以……我和谁都能聊,这是遗传。”

顾之星有点受不了他这得意劲,白了他一眼:“行了,别吹牛,赶紧往下说吧。刚才你说你有一点点想法,可是说这半天,我都没听到你的想法是什么,光听你讲和这个聊天、和那个聊天了。”

经哥哥提醒,顾之光终于发现自己又扯远了,忙说:“别急,马上就要说到我的想法了。”

顾之光喝了一大口冰可乐,打了个大大的汽水嗝,在顾之星忍耐的目光中,继续开始他的讲述。

“贾教授向来以严厉出名,批评多、表扬少,这一点他的研究生都知道。但贾教授对施启燕非常欣赏,多次当众表扬她,说她是他带过的、最优秀的历史建筑传承者。因此,高傲的施启燕对贾教授言听计从,无论是做项目还是写论文都全力以赴,生怕让贾教授失望。”

“今年暑假的项目,是一个关于湘西危县吊脚楼保护与利用的科研项目,贾教授主持,省科委下拨资金50万,要求将湘西吊脚楼打造成展示样版,推向全国。贾教授一共有六个研究生,不过研三的已经毕业,手上只有四个研究生,施启燕是唯一的女生。贾教授带着四个研究生刚从湘西危县回来,一个个晒得脱了皮,听说今年十月份就要汇报,都说累得要命。”

赵向晚、朱飞鹏、何明玉都不懂高校科研,但梅清溪因为被老师看中想收他读研,大四曾参加过老师的科研项目,多多少少懂一点,便问:“五十万的科研经费,已经算是非常高了。这么多的科研经费,要求高、时间紧,贾教授为什么只带了四个研究生去做?建筑学院那么多教授、副教授,大家一起合作不好吗?”

顾之光道:“我听施启燕的室友邵一凡吐过槽,贾慎独在学院有两个外号,一个外号是贾百万,另一个外号就是贾独食。”

“哦——”

所有人都发出会心的这一声哦。

能赚钱,还小气,说的就是贾慎独了。

科研经费就是这么多,多一个老师参与就要多分出去一部分钱,贾教授不舍得,所以就死命地用自己的研究生。

顾之光打了个寒颤:“贾教授听说我想报他的研究生,又知道我爸是珠市星光建筑公司的老总,当时那双眼睛都在放光。为了笼络我,甚至说他可以帮我争取一个推荐指标,不用参加考试,毕业就进他的团队。”

顾之星幸灾乐祸地说:“那你就读吧,爸要是知道你能读研,向来重视学历的他肯定会涨你的零花钱。”

顾之光连连摆手:“不要不要。这四年本科我都快读吐血,好不容易只剩下一年就能毕业,我干嘛要自讨苦吃?贾慎独那个吃独食的相太难看,我不要读他的研究生。”

朱飞鹏拍了拍桌子:“说正事!”

他算是看出来了,如果没有人控场,顾之光能把话歪到喜马拉雅山脉去。

顾之光忙点头:“是是是,说正事。我的怀疑就是,贾教授一味压榨研究生,给了施启燕很大的精神压力。施启燕又不像我是个乐天派,她是个自我要求很高、事事力求完美的女孩子,抗压能力差。如果遇到贾教授批评或者打击,就有可能出现她妈妈所说的整晚失眠、一个人喃喃自语的精神问题。”

赵向晚觉得他分析得很有道理:“既然你已经找到问题症结,那告诉路妈妈不就行了?找我做什么?”

顾之光叹了一口气:“可是,老师要求严格好像没有什么错,施启燕现在只是失眠,并没有造成严重后果,路妈妈知道之后,又有什么办法解决呢?难道能够退学?施启燕马上研二,小论文已经发表了一篇,只要按时完成学分和毕业论文,就能如期毕业,和导师把关系搞僵了对她又有什么好处?我头痛的就是这个。再说了,同学们对贾教授的议论与埋怨,都是私底下的话,不可能拿到明面上来说。我刚刚请教过朱警官,他说我这个侦探纯属玩票性质,与同学的交流也没有记录,算不得什么证据。唉哟~当个侦探好累哦。”

朱飞鹏听他前面说的,还算明白。但到了后头说什么算不得证据,赶紧开口说明白。

“喂,顾之光,我们刚才是这样说的吗?你问的是,私下取证能不能作为有力证据,比如偷拍的照片、聊天记录这些,我回答你说不行。比如有些人请私家侦探跟踪丈夫出轨,拍那个床照,强逼对方写认罪书,这些肯定都不行。至于你受同学家长委托了解对方在学校的表现情况,要本就没有达到要动用警察的地步,谈什么证据不证据的?”

顾之光嘿嘿一笑。

【我爸想让我毕业后回家里公司帮忙,我肯定不干的。顾之星不肯回去,怕听那些叔叔伯伯唠叨,我还不是一样?顾之星开房地产公司,我就开侦探社,反正不回珠市。一个好汉还得三个帮呢,我现在既然和向晚和重案组的人搭上了线,那肯定要搞好关系嘛。我妈说过,最好的关系就是你帮我、我帮你,只有互相麻烦,才能结成一个团体。】

赵向晚瞟了顾之光一眼:“你将来要开侦探社,所以想提前和警察打好关系,跑到这里来扯东扯西?”

顾之光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颈:“也不完全是这样。一来呢,我的确仰慕警察,虽然学的是建筑学,没办法进公安局工作,但毕业后开家侦探社总可以吧?提前一点和你们认识,请教专业知识,这是我的私心。二来呢,施启燕是我们专业所有男生的女神,她要是精神状态出问题,我心里肯定不舒服。向晚你心细如发,又是女孩子,说不定能够出出主意,是不是?”

警察属于国家机构,调查取证讲究流程组织严密、合法,有时候遇到一些需要用非常手段时,便显得有些无力,私家侦探的存在能够弥补警察破案的不足。想到这里,赵向晚点了点头:“好,那我问你几个问题。”

顾之光一听,立马坐得笔直,像个小学生一样端正:“你问。”

赵向晚问:“路芝英是施启燕的继母,母女关系怎样?”

顾之光思忖片刻,认真回答:“两个人外型相差很大,施启燕美如天仙,而路芝英朴实无华。路芝英担忧施启燕的精神状态,并想尽办法介入;施启燕在学校里从来没有提起过父母,也不对路芝英敞开心扉。从这些地方来看,她们母女的关系并不是很好,至少……不平等吧。路芝英仰望施家父女,而施家父女都对她并不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