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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康耐心解释:“你认了罪,做案细节、过程描述清晰无比,这是一回事。但你指认旁人一起犯案,则需要佐证材料。龚四喜、卢尚武都是警察,他们非常清楚这一点,他们只需要将罪名都推到你一个人身上,说你诬陷,你有什么办法反驳?”

卢富强急得耳赤:“那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

赵向晚也陷入沉思。

能让卢富强认罪,源自于他内心的愧疚与恐惧。

通过将这份恐惧放大,再加上祝康这个幸存者的刺激,卢富强乖乖认了罪。

可是,龚四喜、卢尚武是不一样的。

对于年少杀人灭门一案,他们根本就没有反省与恐惧。

甚至,可能还有一丝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杀了人,却逃脱了法律的制裁,这一认知促使他们胆大妄为,肆意践踏法律。

想要让龚四喜、卢尚武这样的恶人认罪,难度很大。他们都是警察,深知证据的重要性。龚大壮一家死了已经有二十年,证据早就随着时间的流逝、村庄的拆迁而灰飞烟灭。

凭卢富强一人的口供?他们可以说卢富强嫉妒、陷害。

凭祝康六岁的记忆画面,一来祝康只看到一个刺青、只听到几个说话的声音。二来谁能证明孩童的记忆经过二十年之后没有磨灭、变形?

总之,只要龚四喜、卢尚武不认帐,还真是拿他们没有办法。

卢富强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老天还是有眼啊。”

这一句话,成功让赵向晚、祝康、朱飞鹏将目光集中在卢富强身上。

与刚才痛苦的狂笑不同,卢富强脸上的笑容真诚且欢喜。

他看着祝康:“勇伢子,我知道我肯定会被枪毙,我送你一件礼物,去把那两个背信弃义的狗东西也抓起来吧。”

他咧嘴一笑,笑容阴森中带着丝疯狂:“好兄弟嘛,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祝康问:“什么礼物?”

卢富强说:“你们派人到我的刀具店去,取一把最不起眼的菜刀,就在陈列架上最下面左边角落里,拔下菜刀刀柄,里面封存着一样东西。”

卢富强一边笑,一边说话:“三刀会杀人之后,回到我家里之后热血沸腾,歃血为盟,歃的血,便是脸上、雨衣上、雨鞋上沾着的血迹。卢尚武写的约定,盟约写在一张从我的旧作业本撕下的纸上。我们三个人签了字,沾着血迹摁了指印,这张纸,我一直存着。”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卢富强笑得喘不上气来:“他们叮嘱我烧掉,可是我没有。我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带着这张盟约,只有这张带着血的纸,才能让我感觉不孤单。我用油纸包着,就怕被水浸湿、弄坏。只要有这张纸,就证明那件恶事,不是我一个人干的,是我们三个人干的。老天爷要是打雷劈死坏人,至少还有另外两个一起陪着,是不是?”

有证据?祝康霍地站起。

赵向晚与朱飞鹏也随之站起。

审讯结束。

一个小时之后,祝康戴着手套,拿着菜刀刀柄里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展开,摆在办公室的桌面。

粗糙的作业本,泛黄的纸张,用铅笔写着三行字,字体很大,口气狂妄无知。

“我以鲜血为誓,

承载三刀会荣耀与责任,

兄弟同气连枝,共建大业!”

下面是三个人的签名,卢尚武、龚四喜、卢富强,三个名字上分别摁着一个血色指印。

凶手的指纹、签名、被害人的血迹,证据全了!

看着纸上的血指印,祝康眼中含泪:“向晚,比对血迹和我的DNA,就能证明是龚大壮一家。”虽然血迹早已干涸,但血液当中的DNA不会随着时间的延长而消失,所以依然可以检测。

朱飞鹏大声道:“对!比对指纹,就能证明立盟约者是龚四喜、卢尚武!”

龚四喜、卢尚武的父母都在这里,只需要对他们进行DNA检测,就能证明龚有霖就是龚四喜、卢辉就是卢尚武!

那还等什么?赶紧上啊。

赵向晚抓紧时间联系苗慧,说明情况,送检样本。

朱飞鹏取了卢辉、龚有霖的指纹,抓紧时间进行比对。

证据检测需要时间,但审讯却不等人。

赵向晚、祝康、朱飞鹏接下来要审的,是龚大利。

龚大利、龚大壮,名字如此相似的两兄弟,即使龚四喜憎恨堂叔,即使龚大利嫉妒龚大壮日子过得好,但人死如灯灭,龚大利内心的愧疚在日益增加。

龚大利被带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之后,先前的嚣张劲完全消失,代之以老态与卑微。

毕竟不是犯罪嫌疑人,他并没有被铐,公安干警对他客客气气,还让人给他做查血压、抽血“体检”,这让他越发地惶恐不安。

他是个文盲,知识很多来自小时候看过的戏。在那些戏本子里,死刑犯在杀头之前,才会享受一顿美食,称为“杀头饭”。

难道,他这是要死了吗?

龚大利一颗心惶恐不安,在被单独带进冰冷的审讯室,隔着眼前的铁栅栏,看到赵向晚、祝康身穿公安制服,英气勃勃,他的腿又开始哆嗦。

不等警察开口说话,他已经自己开始唠叨:“我没有杀人,我没有犯罪,我就是个没用的老头子,我今年已经六十五岁,我老了,没有力气了,求求你们,饶了我吧。我给你们磕头,我给你们烧香……”

祝康打断他的话:“二十年前,你是怎么知道龚四喜杀人的?”

龚大利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看着祝康的脸,伸出手来,虚空抚摸着他头顶:“勇伢子,我是你伯伯啊,你还记得吗?你生下来的时候,我还抱过你。每年过年的时候,你们过来拜年,我都会给你封红包的,你忘记了吗?”

他试图用亲情感化祝康:“一笔写不出一个龚字,是不是?二十年过去了,我把房子还给你,把你家的东西折成钱都还给你,行不行?你别再追究了,当年的事情,谁也不知道是谁干的,连警察都没有查出来,就算了吧。”

祝康厉声道:“算了?你说得可真轻巧!如果这事落在你头上,你的父母、妻子、儿女都被杀,你会怎么办?”

龚大利老泪纵横,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配合着那张满是皱纹的脸,看着可怜又可嫌:“勇伢子,你大人大量,你大人有大量,每个人都不容易,真的!大家活着都不容易,不要轻易毁了这一切啊。”

祝康内心充满怨恨、愤怒与不甘。

他想骂,想用最恶毒的话语,将龚大利骂个狗血淋头。骂这个老不死的包庇儿子,骂这个不要脸的强占财产,骂这个无耻、自私的龚大利为什么没有死,而他勤劳、善良的爷奶、爸妈却被人砍死。

他想哭,大声地、痛快地流泪,他想指着老天哭诉,天道不公啊!为什么好人命不长,坏人却活得这么逍遥快活?!

可是,为什么他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上气?为什么他的喉咙里仿佛堵着一团棉花,让他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祝康双手紧紧捏住,身体开始颤抖。

他将目光投向右侧,那里坐着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赵向晚。

【请你,帮我!】

赵向晚缓缓站起身,隔着铁栅栏,看着龚大利。

赵向晚凤眼微眯,目光里淬着寒光。上午刚在会议室领教过赵向晚言辞之间的风云雷电,龚大利心有余悸,不敢与她对视。

【派出所的人敢把我们送到市里来,是不是四儿出事了?】

【我劝过他的,也劝过另外两个,可是他不肯听啊。要不是因为这事,我爸妈也许还能多活几年。】

【咱们赚的钱够多了,比起以前在地里刨食,现在已经好多了。】

【四儿啊,不该啊,万万不该做出那样伤天害理的事啊……】

赵向晚开口说话:“龚大利,我听说二十年前灭门惨案发生之后,附近的村民害怕冤魂索命,一遇到下雨打雷的天,都不敢出门,整夜点灯,派成年男人看守,是不是这样?”

龚大利不想听赵向晚说话,可是耳朵不像眼睛,可以闭上不看。

赵向晚的话,像雨点落下,嘀嘀嗒嗒,一个一句,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他的心上。

回想过去,龚大利打了个寒颤。

【是,那么凶悍的杀人案,六条人命、满地是血,村里人谁不害怕?都怕冤鬼索命,怕龚大壮一家人化为厉鬼,到处抓替死鬼。只要一下雨,家家关门闭户,派人轮流守夜。】

【偏偏我家那个四儿,轮到他守夜的时候,他就冷笑,笑得像一只鬼。哪怕睡着了,他的右手总是在不断对着空气乱砍,嘴里还喊着,砍死你、砍死你。】

【他爷爷怕他是被鬼上了身,要请道士来收魂,四儿却吼他爷,怕什么!老子不怕!就是老子砍的,怎么了?】

赵向晚听到这里,缓缓道:“你们派人守夜,是怕有凶手上门,还是怕冤魂索命?龚大壮一家惨死,不肯投胎,一定会化为厉鬼,在凶手家门盘旋……”

龚大利没有上过一天学,一生信鬼拜神,最怕听人说什么冤魂索命,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双手将自己身体抱住,惊恐地四处张望,嘴里喃喃道:“没有没有,走开走开。”

赵向晚嘴角一勾。

很好,只要有害怕的东西,那我就有办法让你开口!

“龚大利,你以为冤魂索命,是直接上门把你魂魄吞掉?那你就太没文化了。”

“有一种报仇,叫钝刀子剁肉,你知道吗?”

“先让你的胆子越来越大,把你的贪婪养得越来越足,等你内心的欲望渐渐把你的良知吞噬,再来让你把亲人一个个干掉。”

“最先死的,是长辈。让他们在痛苦中、在悔恨中、在恶梦中恐惧,让他们哀号着、绝望着死去。”

龚大利惊恐地看着赵向晚。

【她说的是什么?她是说四儿被鬼上了身吗?】

【是了,自从龚大壮家出了事,四儿就变得暴躁、眼神很凶,对我们呼来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