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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嘛,和谁不是结?◎

龚四喜这一生, 其实都在为一件事奋斗。

——肯定。

因为家中孩子多,他作为家中排行老四的第三个儿子,是最被忽视的那一个。

衣服鞋子, 穿的是两个哥哥穿剩下来的。

吃饭, 也得长幼有序, 先让爷爷奶奶吃, 然后是爸爸妈妈,再轮到大哥、二哥、大姐,然后才是他。

龚四喜心眼很小,从小就爱和哥哥姐姐争吃的、抢穿的, 一不如意就哭,弄得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没一个人喜欢他。

爷爷奶奶最宠爱的, 是大哥;

父母最离不开的, 是二哥、大姐;

全家人最怜惜的,是两个如花似玉的双胞胎妹妹。

只有他, 爹不亲、娘不爱,好在生了一个灵活的脑瓜子, 会读书。

所以, 他要读书,他一定要好好读书,他只有在读书的过程中, 才能得到获得老师、同学的肯定。

谁阻挡他读书的脚步, 谁就是他的仇人!

让他一个人去抢劫杀人, 他不敢。于是找来和他一样看水浒传入了迷的卢尚武, 再拖来傻不楞登的卢富强, 三个人入了伙, 成立了三刀会, 还煞有介事地弄上刺青,将三个人紧紧捆绑在一起。

时机成熟,龚四喜提出立投名状,杀人证道。

那个雨夜,龚四喜从厨房后方进去,提刀便砍,把所有怨恨都发泄在刀光之中,心中快意无比。

不借钱给我?我砍死你!

说我爱哭讨人嫌?我砍死你!

炫耀你家有肉吃?我砍死你!

敢用白眼翻我?我砍死你!

卢尚武、卢富强吓傻了,龚四喜从婶子手中抢过龚勇(其实是寄居在龚家的祝康,但龚四喜以为是堂弟龚勇)扔给卢尚武,强迫他砍杀六岁小儿。龚四喜走进内屋,拖过龚柔,责令卢富强杀了她。

一切搞定之后,龚四喜扬长而去,趁夜回到小湾村卢富强家,洗去一身的鲜血,一觉睡到大天亮。

龚四喜以为这一切,早已随着三村拆迁、卢富强的法律死亡而终结,没想到半路上却杀出个程咬金,不仅卢富强没有死,不仅他被警察抓住,不仅他主动交代了罪行……更要命的是,他还留着当年的盟约!

胳膊上的刺青,可以洗去。

记忆中的血腥,可以淡忘。

可是这张保存完好的,印着自己指纹、沾染龚大壮一家子鲜血的盟约,却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消失、损坏!

原本,龚四喜可以负隅顽抗,他可以拒不承认,他可以等着卢辉那边的解救,他可以静待事态的变化。

身为警察,他当然知道,哪怕证据确凿,他依然可以不承认。

盟约可以是年少无知随便写的;指纹可以是年少不懂事,偷偷跑到凶案现场沾了点血按上去的;卢富强杀了人,却把一切推给他和卢尚武;或者卢富强在凶案现场吓傻了,以为是他们三个杀的……总之,只要他不认,一切都有机会翻盘。

可是,当听到赵向晚说的话,一想到父亲所说的那些话,一直以来孝顺、听话、努力在家族中搏存在感的他忽然感觉一身疲惫。

疲惫到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再动一下。

他是家里的祸根?

他是个黑心肠的警察?

都是四儿的错,不能怪老大、老二?

……

原来,他这么努力地表现,换来的依然是父母第一时间的放弃。

龚四喜颓然坐回椅中,从头到脚一丝力气都没有,仿佛自己一生的奋斗,为了读书谋划努力,为了升官殚精竭虑,为了让父母兄弟在三村湾有面子,拍着胸脯办下无数违法违规的事……

全都是个笑话!

到头来,他不过就是个祸根。

赵向晚冷冷地看着他。

这个一开始嚣张至极的人,在面对亲人的背刺时,像戳破了的气球一样,整个人都没了精神。

真是,令人开心啊。

趁你病,要你命。

心理防线全盘崩溃——这么好的时机,不审问,更待何时?

赵向晚问:“1975年3月的雨夜,那个时候你十六岁,你对龚大壮一家做了什么?”

赵向晚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空传来。

她的声音清晰而轻柔,就仿佛老友重聚闲聊,让龚四喜生不起半分反抗之心。

陷入自暴自弃状态的龚四喜开始讲述。

他脑袋耷拉着,声音也有些瓮声瓮气,但说出来的一字一句,却宛如另一块拼图,将卢富强讲述中缺失的那一部分完美地拼合在了一起。

“为什么选择龚大壮一家?”

“为什么选择雨夜?”

“为什么要在卢富强家里躲几天?”

“为什么要改名读书?”

龚四喜一五一十地回答着赵向晚的问题。

字字似锥,扎得祝康心在滴血。

因为嫉妒;

因为拒绝借钱给他读书;

多么可笑的杀人动机!

赵向晚的问话渐渐尖锐:“你知不知道,为三村湾的黄、赌、拐卖窝点撑起一把保护伞,你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这些事情,你大哥、二哥也参与其中了,是不是?”

龚四喜慢慢抬起头,缓缓摇了摇头:“这些事,我一力承担了就是,我大哥、二哥生性老实,只知道跟着吃喝,什么也不懂。你想知道什么,你只管问,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祝康再问:“卢辉呢?”

龚四喜忽然笑了起来,笑容狰狞而残忍:“他?他是我兄弟,我当派出所所长靠的是他,为三村湾提供保护靠的也是他。这样的大恩大德,自然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已是傍晚。

走出审讯室,走廊尽头的窗外,投射进来西晒的阳光。

金桂飘香,四处都弥散着一股甜甜的香气。

赵向晚站定,眯着眼睛看着走廊尽头那几格斜斜的阳光。

“你们说,朗朗乾坤,怎么就有人这么胆大妄为?”

贪污、腐败、行贿、受贿、为地下赌场通风报信、为被拐妇女办理入户手续……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龚四喜办不到的。

祝康沉默片刻,深吸了一口气:“先是因为嫉妒,后是因为贪婪吧。”

一开始,杀人是因为嫉妒、不甘;

后来,心中的恶魔被释放出来,便再也收不回去。藐视法律,践踏道德,行错踩错,越走越远,越走越偏。

朱飞鹏抬头挺胸:“不要气馁,这世上不是还有我们吗?”

有黑暗,就会有光明。

有罪恶,就会有正义。

有视誓言为废纸的黑心警察,也有把惩恶扬善深深刻入骨髓的好警察。

赵向晚嘴角渐渐上扬,看着站在办公室门口等待她的季昭,点了点头:“对!还有我们。你们饿了没?我估计咱们有好吃的了。”

亲自跟着跑了一趟罗县,季昭深感刑警艰苦,心疼赵向晚奔波劳累。他虽然只会几道家常小菜,但背靠四季大酒店,那里大厨无数,跑一趟后厨,拎过来两个大保温桶,一打开便肉香四溢。

季昭这回学乖了,没有只带赵向晚一人份,而是准备了两个大保温桶。重案组八个人,每人都有份。

秋燥清火,首选冬瓜薏米老鸭汤,汤色清亮,异香扑鼻。

还有正当季的莲藕花生排骨汤,汤底微红,汤味浓郁。

从上午到下午,一直在审讯室里忙碌、在路上奔波的赵向晚、祝康、朱飞鹏三个人喝得最起劲。

祝康说:“主要是向晚在说话,她多喝点是应该的。”

朱飞鹏喝得摇头晃脑:“我虽然说话少,但写字写得累死!”

高广强喝了一口老鸭汤,轻叹一声:“这回的案子,烧脑啊。”

刘良驹也说:“整个三村湾都烂到根儿去了,这回带回来的人,没一个跑得脱。”

高广强一边喝汤,一边看赵向晚交过来的审讯笔录,叹了一声:“向晚,你这速度可真快!连最难搞定的龚有霖,你都拿到了他的证词。”

或许是因为今天真累到了,赵向晚喝完排骨汤,又喝老鸭汤,终于感觉冒烟的喉咙舒坦了不少。

听到高广强的话,赵向晚说:“我也没有想到,龚有霖竟然那么在意他爸的否定。看到他爸对他的指控之后,心理防线瞬间崩溃。这也,真是巧了。”

原本赵向晚以为最难攻破的龚四喜,没想到骨子里竟然是个需要家人肯定的“孩子”?

只能说,再恶的人,也有心理弱点,也有在意的人或事吧。

高广强微笑,笑容很慈祥:“卢辉那边呢?有没有信心?”

赵向晚摇了摇头,看着碗中剩下的骨头:“卢辉的母亲孙友敏我已经和她打过两次交道,感觉就是个自私、冰冷到极致的老太太,卢辉恐怕就是像她吧。这一类人是硬骨头,难啃得很。”

高广强鼓励她:“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这一回你已经表现得非常出色了。卢辉就算不认罪,咱们现在也不怕。光是龚有霖提供的行贿罪证,就够他坐牢的。我们已经派人去他办公室收集罪证,拘捕令随后就能签发,你不用怕,只管放开手脚去审!”

赵向晚感觉又有了力量。

既然卢辉已经跑不掉了,那她还怕什么?

我们警察只管破案、收集证据,用什么罪名起诉、最后判决如何,那是检察院、法院的事情。

高广强又看了一眼祝康:“基于回避原则,下一次的审讯你就不要参加了。虽然你现在的身份不是龚勇,但毕竟……”

祝康站起身,大声道:“是!”

能够亲眼看到龚大利忏悔、见到龚四喜认罪,祝康那颗愤怒不甘的心已经获得平静。

他转过头,深深地看了赵向晚一眼:“向晚,看你的了。”

赵向晚微微一笑:“要让卢辉这个人开口认罪,恐怕还得周如兰上。”

虽然只是简单接触,赵向晚却发现卢辉对背景深厚的女性,有一种天然的逢迎之姿。不知道这是他入赘所带来的影响,还是天生如此。

这一场审讯,如果祝康不出场,那不如让周如兰试试。

周如兰刚进重案组没多久,还有些小矜持。让她喝汤,她只倒了一碗排骨汤,慢吞吞地喝着,现在被赵向晚点名,赶紧抬起头来,吞下嘴里食物:“向晚,叫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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