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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生所挺好呀,每天坐在那里打打针、拿点药,平时也不忙,不用日晒雨淋。如果自己有点头疼脑热的,都不用求人。”

“李知青你是不知道呀,卫生所忙起来也脚不沾地。农忙的时候一堆划伤、刺伤、咬伤的男人,光是涂药包扎就能让你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萧爱云听着皱眉,李惠兰却觉得亲切。她父亲是江城制药厂的药剂师,听到医院、药品、疾病这些字眼并不反感。

陶南风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刘护士一大早过来有什么事吗?”

刘丽丽笑眯眯地从包里掏出一瓶雪花膏递过去:“一呢,是过年拜个早年。二呢,我看着你们这些小姑娘就心里喜欢,过年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的,这瓶雪花膏送给你。秀峰山天气冷,寒风像刀子一样,如果不好好搽脸,怕是会裂口子,可得好好滋养。”

陶南风的面色一沉,向后退了半步,没有接那瓶雪花膏:“无功不受?,多谢。”

刘丽丽脸上笑容一僵,讪讪道:“陶知青莫客气,大家都是女人,认识一下交个朋友呀。以后你们要是身体不舒服就来找我,我要是孤单也来找你们说说话。”

不等陶南风赶人,刘丽丽已经开始卖惨。

“我知道,我的名声不太好,背后编排我的话什么都有。这世道对女人不公平,尤像漂亮女人,但凡爱打扮一点、与人说话热情一点,背后说什么的都有。我也不容易啊……”

乔亚东从隔壁宿舍走出来:“刘护士拜年来得早,请到堂屋喝口茶。”

听到乔亚东的话,刘丽丽抿着嘴一笑,对陶南风说:“陶知青人见人爱,这么多人关心,就怕被我这个名声坏的女人带坏了。”

说罢,刘丽丽转过头,眼睛在清俊少年脸上打了一个转,轻笑道:“乔知青新年好,你可真是个温柔的贴心人。”

乔亚东脸皮薄,听到这近乎调笑的话,立马胀得通红,咳嗽一声:“新年好,请——”

按照陶南风的设计,五间宿舍,加一个公用的堂屋,六间房都有房门与檐廊相连,堂屋北面开口对着灶房与厕所,平时房门都敞开着。

因为过年,堂屋中央摆的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着几个碟子。一碟花生、一碟葵瓜子、一碟南瓜子、一碟冬瓜糖,还有几个搪瓷茶杯、一个铁皮牡丹花图案的开水瓶。

乔亚东领着刘丽丽在堂屋坐下,桌下燃着一个炭盆,火头正旺,木炭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

刘丽丽坐下剥着瓜子吃,刘丽丽不咸不淡地东拉西扯,几名知青或坐或站当陪客。

乔亚东问:“刘护士平时与我们知青点来往少,今天登门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吧?”

李惠兰给刘丽丽倒上一杯热水,看了乔亚东一眼,示意他说话态度客气点。

刘丽丽打了个哈哈,转过身想要拉陶南风的手,却被她躲开来。刘丽丽倒也没有生气,热情地说道:“是这样的……我有个不争气的弟弟,你们是知道的啊。”

众人一听到她提刘斌,脸都垮了下来。

刘斌拿着猎.枪到修路队闹事,又对陶南风动手动脚,跟着焦亮一起拿腊肉下山,不是个好东西。

乔亚东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刘斌?名气很大呀。”

刘丽丽陪着笑脸:“我知道,刘斌不懂事,对各位多有得罪,我这个当姐姐的今天给你们赔礼道歉!”说罢,她站起身冲着众人鞠了一个躬。

李惠兰面色稍霁,摆手道:“你是你,他是他。”

刘丽丽外形出色、言语和气、态度殷勤,又是个女人,一来就诉苦,很容易引发女孩子的同情心。

陶南风仿佛看到继母,也是这样姿态极低,好话说尽。看一个人怎么样,不仅要看她怎么说话,还得看她怎么做事。

刘丽丽苦笑:“父母在67年的时候去世,我和弟弟因为成分问题无处安身。好不容易托人找到工作,一起来到农场。我是卫校毕业,被分到卫生所,一干就是六年。刘斌来的时候高中都没读完,先在生产队劳动,后来调到保卫科,好不容易当上科长,却表现不好被撤了职。”

听到刘丽丽诉说身世,在场的知青都沉默不语。

1967年去世……成分问题……真的是时代的眼泪。陶南风想到往事,看向刘丽丽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些。

七零年代非常重视出身,若是成分不好前途堪忧。刘斌一个初中毕业生能够当上科长,恐怕刘丽丽付出了不少代价吧?

刘丽丽自曝其丑,就是赌这些知青的良心。大城市来的读书人,单纯、善良、同情心强,她将姿态摆得越低,越能够获取支持。

“我们姐弟相依为命,哪怕刘斌被一帮狐朋狗友带坏,行为举止越来越不像话,我也不愿意放弃他。我不求他富贵、不求他当官,只想求他走正道,本本分分做事、安安稳稳生活。”

李惠兰也是长姐,自然能够体会刘丽丽的这一份责任感,叹了一口气,安慰道:“刘斌二十几岁的人,你的话他如果肯听自然好,如果不肯听,也别太着急。”

说起弟弟,刘丽丽的表情里多了一份真挚:“父母去世之后,原本来往密切的亲戚一夜之间消失,我现在只有刘斌这一个亲人,我不疼他、疼谁呢?我现在过来叨扰你们也是心里实在憋得慌,想找个人诉说诉说心事。你们千里迢迢来到农场,与亲人远离,过年都没办法团聚,一定能够理解我这一份心情吧?”

这一番温柔话语说下来,就连刚才还对她充满抵触的乔亚东,也态度和缓了许多:“过来都是客,亲人虽然不在眼前,但只要真诚待人,总会交到新的朋友。四海有知己,何地不为家嘛。”

刘丽丽听他说得文绉绉,不由得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如银铃:“乔知青真有学问,还懂得念诗应景。和你们文化人打交道就是好,感觉自己都变得高雅起来。”

一句话将知青们的地位抬得高高的,大家都微笑起来。

见气氛越来越和谐,刘丽丽便慢慢引入正题:“长姐如母,我这也是为弟弟的事情操心。我想着啊……如果能够给刘斌谈一门亲事,将他玩野了的心收拢来,或许就能安稳过日子。”

亲事?女孩子们脑中忽然响起了警钟。

“你们知青有文化、懂得多,也帮我出出主意。有没有合适的女孩子,给刘斌做个介绍。旁的我不敢说,如果愿意做我的弟媳妇,调到农场卫生所和我学点医疗技术,将来转正当个护士还是没问题的。

只要进了我刘家的门,省城省委以前父母留下的一套房子、还有些七七八八的东西都是她的。我一定会把她当成亲妹妹一样,哄着她、宠着她、让她在农场不受半点委屈。”

李惠兰的脸胀得通红,霍地站起来:“刘护士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丽丽笑得坦然:“我没别的意思,这不是话赶话说到这里了吗?我呢,就是想请你们帮我留意一下。如果你们觉得有合适的人,最好是厉害点、能管得住我家刘斌的,那就介绍一下。如果成了,少不了一顿谢媒酒。”

萧爱云忽然想起刚才刘丽丽非要送陶南风雪花膏,顿时紧张起来,一把将陶南风护在身后,大声道:“你说的这些我们听不懂!我们知青上山下乡是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建设农场、锻炼自我,没打算在这里谈恋爱,也不知道有什么人适合刘斌,更不想吃你的谢媒酒!”

真是嗑瓜子嗑出个臭虫,什么人(仁)都有!

陶南风越想越觉得恶心,抱了抱胳膊,一脸的嫌恶。给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莽汉刘斌做介绍?拿护士岗位、省城一套房子当诱饵,真够恶心的。

陈志路原本没打算走进屋,但在外面听到这里,实在气愤不过,迈步进屋,没好气地说:“刘护士,人家拜年是说吉利话,您这说的都是些丧气话!别觉得我们年青好骗,装装可怜画个大饼姑娘家就会上当,您可真是小瞧了我们知青。”

刘丽丽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软和话,这些知青们都不领情。只不过是让他们做个介绍人,怎么一个个突然就变了脸?

她缓缓站起身,将手中吃剩下的瓜子放回碟子,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我只一个女人,你们是一大帮子人,难道我还敢骗你们、小瞧你们?我又没有让你们卖姑娘,只是说说我的想法,请你们帮帮我、留意一下可有合适的女孩愿意嫁到我家来。这也犯法吗?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好吓人哦~~”

陶南风真没想到,刘丽丽忽然对自己大献殷勤竟然是看中自己厉害、能治得住刘斌。她这是指望自己能够改造刘斌,让他成为一个“好”人?

是不是太过一厢情愿了?

刘斌那个德性,粗鲁、游手好闲、好赌,明知道姐姐名声不好,却还舔着脸喊焦亮一声“姐夫”,这不是卖姐求荣吗?这样一个品德极其恶劣的人,哪个女孩愿意嫁给他?

刘丽丽自己都管教不了弟弟,纵容着他越走越歪,却想用些小恩小惠哄着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嫁进刘家的门。一个护士岗位、一套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房子,就能让女孩子跳火坑?

是什么给了她底气,敢过来说出这一番话!

陶南风板着脸,站起身道:“送客!”这一刻,她忽然想起父亲,当继母的兄弟上门打秋风时父亲还能耐着性子,可当他们让自己喊“舅舅”时,他也是如此拂袖而起。

陶南风一说送客,所有知青都站了起来,所有目光都投注在刘丽丽脸上。

这么多人盯着自己,都示意她离开,刘丽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只得悻悻然走向门边,一边走一边嘟囔:“还说远来是客,就是这样待客的?我好心好意过来拜年、和你们闲聊几句,至于赶人吗……”

没有人理睬她。

刘丽丽走到门外,转头看向陶南风。

藏青色棉袄长及膝盖,阔大的版型却掩不住她高挑匀称的身材,头发扎了个马尾拢在脑后,肌肤雪白如玉,脸颊透着健康的珍珠光泽,脸庞小巧、线条柔美,眉清目秀,鼻挺唇润,真正是个美人,难怪弟弟哪怕被打得鼻青脸肿依然对她念念不忘。

她神情肃然,凛冽生威,一看就是个有主意的倔强姑娘。这样的女孩如果嫁给刘斌,那真是刘斌的福气,一定能将刘斌拉上正轨。

这么一想,刘丽丽努力挤出一个笑脸:“陶知青,你和大家什么时候闲了,就来找我说话啊,我那里有糖有饼还有不少小零嘴。都是女人,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过年好——”一道声音穿过风雪,让所有知青都眼睛一亮,跑到门外迎接。

“向场长,新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