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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奇怪不奇怪?今天我们养猪场的冯主任和我俩谈话,问我们对工作有什么想法,需不需要组织关心照顾。”

“我当时一听就有点懞,冯主任一天到晚拉着一张晚娘面孔讲政治,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什么女同志要独立自强自立,要和男儿赛高低,今天怎么突然变了话风,要照顾我们了?”

“可不是?我还不敢说咧,冯主任倒是语重心长地说场部领导十分关心我们这批新分配来的江城知青,说我们是知识分子,农场要重用,所以先磨练磨练。现在看我们表现得好,准备提拔我们,问我们有没有什么意向。”

两人一齐看向陶南风,眼中满满都是信任:“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陶南风沉吟不语。

或许是因为母亲去世得早,继母进门之后她学会了察言观色。十岁的她像一只刚被主人收养的流浪猫,渴望温情,却又小心谨慎。

父亲对她的爱是无容置疑的,可是父亲工作忙,常年在外奔波,日常生活起居全由继母照顾,上学读书与继姐陶悠一起,这两位与她日日相处,却有些一言难尽。

继母贤惠能干,家里家外一把手,将陶教授的后方操持得妥妥帖帖。有了冯春娥,父亲的确省了不少心,能够全力以赴忙事业:著书、写论文、做项目、参与重大项目设计,在业内的名气越来越响。

可是,继母的那张笑脸底下藏着一丝对陶南风的警惕。仿佛她是主人,而陶南风是一个借住多年的客人,碍于陶守信的情面不得不热情招待,但背后却时不时会露出一些不愉快来。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

“漂亮,漂亮能当饭吃?”

“别总是打扰你爸爸,他工作忙事情多,家里有我呢。”

“多和你姐学习一下,不要总是那么闷,板着个脸好像谁欠了钱一样。”

陶悠处处都想压陶南风一头,比不过成绩、比不过长相,那就比交际能力、比政治表现,阴不阴阳不阳地说她资产阶级臭小姐派头、仗着脸蛋漂亮目中无人。

在这样的氛围之下,陶南风的话越来越少。

偏偏当着父亲的面,这母女俩一个比一个会表现,热情、周到、殷勤,陶南风被父母教养得太过善良、单纯,不懂得如何抗争这样的软刀子,不晓得爱哭的孩子有奶吃,日子久了性格越来越内向。

见陶南风不说话,叶勤抱着她的胳膊摇了摇,亲密地撒着娇:“陶南风,你就说句话嘛,我们都听你的。”

李惠兰在家是长姐,不习惯撒娇,她接过陶南风的毛巾帮她擦头发,轻声道:“你帮我们出出主意吧。你说冯主任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腐蚀拉拢我们?”

眼前这两个室友的亲近与信任让陶南风紧闭的心门渐渐打开,她点了点头:“是,我估计冯主任与罗宣是一伙的。”

叶勤愣了一下,神情有些激动,恨不得马上表忠心:“那……我们坚决不能投入敌方阵营!”

李惠兰动作轻柔地擦拭着陶南风柔顺厚实的头发,跟着说:“嗯,那我们就说干一行爱一行,一定要将养猪事业做大做强。”

陶南风听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笑。

她抬头看着李惠兰,这个像大姐姐一样关心着自己的女孩子其实也只有十九岁。说出来的话又假又空,让人一听就知道是违心的话。

正在这时,萧爱云拎着脸盆洗完澡回来,搞清楚情况之后她眼珠子一转:“干嘛不换单位?李惠兰你想学医,那就去卫生所,叶勤你喜欢园艺,那就去苗圃,难得罗主任发了善心,正好啊~”

陶南风抿着嘴微笑:“萧爱云说得对,正好借这个机会提要求。”

李惠兰与叶勤对视一眼,都有些犹豫:“万一罗主任那边动歪脑筋怎么办?书上不是说,无功不受??”

萧爱云嘻嘻一笑:“你就当是我们派出去的卧底,大不了惹恼了罗主任,再回去喂猪呗。”

“对!当卧底去。”四个女孩一齐笑了起来。

果然,当李惠兰与叶勤提了要求之后,场部痛快地将她俩安排到了理想的岗位。

李惠兰从小是闻着药味长大的,或许刘丽丽不安心在卫生所工作,觉得脏、累、苦、冷清,但是李惠兰却甘之如饴,主动、热情、大方,一下子就受到了姜坤医生的重用,准备培养她当自己的助手。

叶勤家在农业局,耳濡目染之下对育种、育苗兴趣极大,之所以报名到农场来就是为了体会栽花、种菜、植树的乐趣。现在分到苗圃,闻着植物的草木清香简直心旷神怡,积极向苗圃工作人员学习、请教,干起活来利索得很。

这两人找到合适的岗位,欢喜无限。

罗宣看她俩表现积极,以为自己施恩到位,便分别与她俩谈话,让她们劝陶南风退出修路队,到办公室管财务。

李惠兰板着脸:“我和陶南风关系不好,平时都不怎么说话,劝也没用。”

叶勤的表情十分严肃:“是啊,我和惠兰在养猪场工作,她和萧爱云在修路队上班,我们和她俩虽然住一个房间,但交情一般,就是个普通室友吧。您让我们去劝,没问题,但没办法她会听我们的,反正……尽力吧。”

罗宣没有想到眼前这两个姑娘如此滑头,根本不像是刚从高中毕业的学生,倒像久经官场的老油条。

——好处一样不少,事情一件不办!偏偏还让人挑不出毛病。

明明听刘丽丽说,江城知青好得跟一个人儿似的,四个女孩子更是拧成了一股绳……难怪说女人都是骗子!

罗宣没奈何只得打了个哈哈:“很好,你们尽力去劝劝,我这也是为陶南风着想。一个女孩子天天在修路队日晒雨淋,多辛苦!坐办公室又轻松又舒服,是不是?”

叶勤看着他那张桔子皮一样的老脸,心头泛起一阵恶心。你现在说女孩子在修路队日晒雨淋,先前干什么去了?

当初搞什么“杀威棒”将陶南风分到修路队的是你,现在说从办公室轻松舒服要将陶南风拉回来的也是你!如果不是因为与向北夺权,这些高高在上的场部领导永远也不可能真正为知青们着想。

生平第一次,叶勤开始思考一件事:如何才能把眼前这个讨人嫌的领导拉下马。

叶勤的父亲是农业局管人事的副局长,家里少不了有人来送礼、托关系。父亲是位正直的老党员,清正廉明,深受农业局职工的爱戴。家中三个孩子,两个哥哥早已结婚生子,叶勤比二哥小了差不多八岁,在一家人娇宠之中长大。

这样的幸福与单纯环境,让叶勤的性格相对简单,整天像个假小子一样,大大咧咧诸事不萦于心,她自己也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思考争权夺利的事情。

在这样的领导手下干活,真的是憋屈得很。

叶勤行动力很强,她一旦动了心思便会付诸于实践,回到家写了一封信,和杜晨哲的诗一起寄回家。

过了半个月,父亲的回信收到,叶局长非常重视女儿的询问,认真做了如下回答。

“第一,团结群众,获得支持;第二,努力学习,变强做大;第三,学会站队,稳扎稳打。”

别的话叶勤做起来不容易,但“学会站队”?这个简单。

站队,站谁的队?当然是罗宣反对谁,我就支持谁!

罗宣反对谁?向北啊。

第二天傍晚,向北收工返家路上,被叶勤和李惠兰拦住:“向场长,我们站你的队,希望您加把劲儿,把焦亮拖下来,您来当场长。”

场长?向北心一跳,面上半点不显,淡定地看向这两个姑娘。

傍晚寒气重,叶勤双手合什放在唇边,呵着热气暖和冰冷的手。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眉毛一挑,开门见山:“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兵,向场长你就没想过把焦场拉下马?”

向北依然没有说话。眼前这两个姑娘是江城知青中的一员,但不属于修路队,他平时接触少,交浅言深,他不愿意多说什么。

叶勤跺了跺脚:“唉呀,向场长你别以为我们是敌人派来考验你的,我和陶南风是一伙的,铁得不能再铁的伙伴。你要是信不过我,要不一起回知青点,我让乔班长和陶南风跟你讲,行不行?”

听到陶南风这个名字,向北终于开口:“好!”

等到星光在天边闪耀,向北坐在知青点的堂屋,一盏煤油灯点亮,透明玻璃灯罩被熏得发黄,灯芯燃烧,时不时发出噼啪之音。

房门紧闭着,二十个知青或坐或站,将方正的堂屋挤得满满当当。

叶勤率先开口:“我觉得,如果要保证修路之后顺利通车,先得解决掉焦场长和罗宣主任。”

李惠兰显然不懂这些,她只是觉得现在当护士挺高兴,不想再被赶到养猪场去,便弱弱地接了一句:“那个焦场长、罗主任连大家的腊肉都想贪,不是好官。”

一提起腊肉的事,魏民便一肚子的火。

“就是!好好的一个农场,这么多年连条路都不好好修,知青们住的是茅草房,职工的居住环境也没有得到改善,每年农垦局拔下来的款,到底有多少用在农场建设上?我怀疑全都被焦场长、罗主任他们贪污了。”

陈志路冷笑一声:“百分百被贪污了。你就只看刘丽丽护士的衣服——毛呢料子的裤子、小羊皮毛靴、梅花牌手表。一个父母双亡、成分不好的女人,就因为搭上焦亮这条线,日子过得多滋润!”

陈志路到底年青面嫩,不好意思说刘丽丽给焦亮当情妇,只隐晦地说搭上这条线。但在场的人哪个不晓得这件破事?

萧爱云道:“原本以为刘丽丽是被迫害的妇女、内心有苦处,但现在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占了便宜不算,还想帮她那个恶霸弟弟说媳妇呢。”

关键刘丽丽看中的人是陶南风,这就太无耻了。这话萧爱云不敢公开说,觉得哪怕只是将陶南风与刘斌相提并论,都是一种污辱。

在场知青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表达着大家的意愿。乔亚东作为班长,站起来做了个小结。

“第一,焦场长与罗主任失去了民心。

第二,知青怨气很重,长此以往不利于农场建设。

第三,如果通车之后要卖矿,必须将权力掌握在自己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