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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模样虽然不出挑,但胜在稳重,毕竟年龄和阅历都摆在那里。当她朗诵叶圣陶先生的《荷花》时,声音里充满情感,众人眼前仿佛看到盛夏微风拂过,一池花花绽放,送来缕缕荷香。

李敏丽看着眼前女子,心里暗自嘀咕:看着挺朴实的一位知青,教态端正、和蔼可亲,怎么就会做出调换试卷的事情呢?会不会是误会?

到了提问环节。

李敏丽问:“什么是拟人修辞手法?请举例说明。”

在场参加过考试的其他四位老师都愣了愣,悄悄交换着眼神:这不是书面考试中的题目吗?现在提问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李老师放水?

胡一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深吸一口气,将昨晚恶补的知识倒了出来。

“拟人修辞方法,就是把事物人格化,将本来不具备人动作和感情的事物变成和人一样具有动作和感情的样子。比如说……”

李敏丽点了点头,胡一芹答得挺好啊,和试卷上写的一模一样。

陶南风眼皮一抬,眸中闪过一丝极亮的光芒:“请背诵《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胡一芹半天没有说话。这首诗!这首诗是昨天考过的,当时自己根本想不起来,一个字没有写。后来杜晨哲问起时她怕露丑,只说让他放心。

陶南风的嘴角一勾,提示道:“白日……”

胡一芹松了一口气,慌忙点头:“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这诗简单,她太会了。只是背诗的时候没有背下诗名,幸好陶南风提醒。

所有人都呆住。

窗外站着的杜晨哲额头有冷汗涔涔而下,明明是酷暑炎炎,蝉鸣阵阵,他却觉得后背冷嗖嗖的。

陶南风笑了笑:“原来,站在黄鹤楼上能看到黄河么?”

胡一芹这才反应过来,心中咯噔一下:“我错了,我太紧张背错了,这不是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陶南风突然拉下了脸,面容变得极为严肃,似冰山雪水,透着凛冽寒气。

“既然不是这一首,那请你把昨天考试默写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背诵给大家听!”

仿佛头顶有天雷阵阵,胡一芹惊慌失措,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她下意识地抬头往窗户那里看去,正与杜晨哲目光相对。

李敏丽也反应过来,步步紧逼:“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这里的所以,怎么翻译?”

胡一芹万万没有想到,前面两位选手问的都是其为什么要当老师,将来有什么打算之类的简单问题,怎么轮到她之时,却把考试卷子上的题目都轮流问一遍?

她知道出了纰漏,面皮胀得通红,死死咬住嘴唇,半天眼泪滚滚而下,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因为我考第一就故意刁难,好让陶南风的好朋友当上公办老师是不是?我不考了,不考了还不行吗?”

说罢,她抬手一抹眼泪,捂着脸匆匆跑下讲台,往教室门口奔去。

大家都感觉到一丝异样,不明真相的群众同情地说:“胡一芹的问题是真难,我都听不懂咧。这不是小学语文,完全是高中语文的内容了吧?不会也很正常。”

可是萧爱云却兴奋得满眼放光,就应该这样,揭穿这个胡一芹的老底,看她在那里装大尾巴狼,还第一呢?我呸!连首《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都不会,还好意思考第一?

李敏丽快速站起身,拦住胡一芹的去路:“你急什么?事情还没有搞清楚之前,谁也不许走!”

她大声说道:“吴萧,你是笔试的第三名,请你把这首诗背出来给大家听一听。”

吴萧心领神会点点头,站起来说道:“《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是李白写的一首送别诗,七言律诗,而非五言绝句。全诗是这样的: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李敏丽待他背完,环顾四周:“这是昨天笔试的题目,胡一芹的卷面清晰,默写得清清楚楚,她是第一名,得分92分,没道理背诵不出来这首诗!”

众皆哗然。

场外的杜晨哲有一种公开处刑的感觉,眼前一阵发黑,他身后退过两步,想悄悄离开,却被叶勤一把拉住。

“你跑什么!你不是非常关心胡一芹,还主动送考吗?遇到这样的情况难道不问个清楚吗?”

杜晨哲此刻无比后悔,不该跟着胡一芹过来。现在好了,事情暴露,自己惹火上身,万一对质,恐怕要出大问题。

他甩开叶勤的手,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你这样,有意思吗?”

叶勤冷笑一声:“怎么没意思?有意思得很!”

向北这个时候也意识到了问题,他与杨先勇、周林虎简短交流了几句,对李敏丽说:“李老师,你有什么就在这里公开说明吧,老师选拔必须诚信!”

剩下几位选拔者也都十分理解:“没关系,先问清楚情况再试讲,这样我们也安心些。”

事实摆在眼前,胡一芹无法狡辩。

当杜晨哲被请进教室,面对无数双好奇的眼睛,他感觉整个人快要崩溃。作为知青点的书记、有名的诗人,他向来爱惜羽毛,但现在却因为胡一芹不得不接受公开审讯,此刻他恨毒了率先向胡一芹发难的陶南风。

陶南风那一问,尤其是“白日——”下饵引胡一芹上钩,太狡猾了!白瞎了自己曾经那么仰慕她。

双方只需在纸面上写上一段话,对比笔迹,真相立现。

雁过留痕,胡一芹与杜晨哲以为一起报名、交换名字,神不知鬼不觉。哪料到反差太大引人怀疑,一问便露了馅。

向北没想到自己的农场会出现这样的丑闻,眉头紧锁,目光如矩:“为什么?”老师是神圣的职业,岂容如此亵渎!

到了这个时候,胡一芹忽然就镇定了下来。左右不过就是处分、检讨、记过,还能坏到哪里去呢?心再痛,也不会比自己帮着杜晨哲送情诗、违心地讨好陶南风、看着他与小女友叶勤卿卿我我更痛苦。

杜晨哲努力斟酌着用辞。

“我只是一番好意,想帮帮胡一芹。她非常喜欢老师这个职业,你们看她试讲也应该能够感觉得到,她其实很适合当一名小学老师。

可是来农场这么多年,她的语文基础丢得太久,没有信心能够过卷面考试那一关,所以央求我帮忙。我……我是德县知青的书记,心一软便同意了。”

周林虎是宣传科科长,是向北从岳州知青中提拔上来的新干部,笔头功夫好,写得一手好评论。他问杜晨哲:“她求你,你就同意了。若有一天她求你杀人,你是不是也会同意呢?”

杜晨哲感觉一脑门子是汗:“怎,怎么会呢?杀人那是犯法的啊。”

周林虎笑得意味深长:“哦,原来你知道杀人是犯法的。”

杜晨哲张了张嘴,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却觉得一切语言都苍白无力。错了就是错了,违规就是违规,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杨先勇的孩子马上就要过来读书,见报名选拔的老师竟然敢舞弊自然愤怒无比。

“老师在给学生监考的时候,都会反复交代要诚信,自己做自己的卷子,不要偷看别人的,如果抓到舞弊的同学会通报批评、试卷做零分处理,甚至严重的还会开除学籍。你们想要当老师的人,竟然敢做出调换试卷的事情,难道不觉得羞耻吗?必须严惩!”

陶南风的目光在胡一芹、杜晨哲之间打转转,却一直没有说话。除非当事人说实话,否则事情只能到此为止。

胡一芹苦笑一声,面向众人深深一鞠躬。

“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苦苦哀求,是我死乞白赖地逼着杜晨哲帮我的忙。其实杜书记一开始根本不愿意,还批评过我走歪门邪道,是我拿着以前帮助过他的恩情要挟他。

我知道错了,我退出选拔,认打认罚,只求不要处分杜书记。他也是受害者,他其实并不想参加选拔的,他只是心软、善良,不应该受到我的牵连,对不起,请大家处分我吧!”

底下一阵寂静,就连窗外站着的叶勤都有些动容。胡一芹这是,爱惨了杜晨哲吧?

杜晨哲面色煞白,转过脸没有看胡一芹,默认了被她要挟的事实。

陶南风却没有半分退让,继续追问:“是什么恩情,能够逼迫杜书记明知违纪却依然如此用心帮忙?”

为了叶勤,她必须问个一清二楚。

胡一芹没有说话,两只手紧紧握拳置于身侧,嘴唇微微哆嗦,显然内心在经受着激烈的挣扎。

杜晨哲心跳陡然加快,他没有想到陶南风会如此咄咄逼人。明明胡一芹已经认了错,将所有问题都揽到自己头上,为什么她还要继续追问?

胡一芹的声音尖锐而悲哀:“我已经认了错,认打认罚随便你们,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

向北眉头一皱,看向胡一芹,沉声发问。

“胡一芹,你来农场早,吃苦耐劳,诚实肯干,群众基础非常好。想当语文老师这是好事,可你用这样的手段,哪怕当上老师又怎样?站在讲台上,难道你就不觉得羞愧吗?

钱财、物品旁人可以给,但肚子里的知识、学问却给不了。杜晨哲能够帮你一回,却帮不了你一辈子。”

胡一芹缓缓转头,看向低头不语的杜晨哲。

她太了解杜晨哲,他是个既浪漫又理性的人,他是个既温柔又脆弱的人,他文采出众,却被埋没在这农场之中;他有一肚子的抱负,却无处施展。

他喜欢陶南风的能力与美丽,可是陶南风看不上他。

他感动于叶勤的娇憨与单纯,可是叶勤根本就不了解他。

原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帮助他,让他达成所有梦想,他的目光就会停留在她身上,可是哪怕自己奉献了清白的身子,他依然不在乎她。

窗外传来同宿舍女知青的议论声,声声入耳。

“胡一芹是真的很喜欢杜晨哲,她平时省吃俭用舍不得花钱,可是对杜晨哲却特别大方,给他织围巾、买钢笔、墨水和稿纸。”

“除了长相一般,胡一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她可能也是太想当老师了,所以才想出这么个歪招吧,唉!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