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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自己多嘴, 令叶荫桐被下放到西北农村,这是十年来一直压在范雅君心头的思想包袱。

范雅君无时不刻不在后悔,恨自己年轻气盛, 没有体会到老师的一片苦心。哪怕叶老的确是偏保守, 他也是为自己着想。只有拿她当自己的孩子,叶老才会说出“设计师要学会保护自己”的话。

这是经历无数风雨之后的痛苦经验,是为人处世的一种智慧。或许你可以说他圆滑、胆小、无为,但在那个时代叶老的话何尝不是一种提醒?那个时候的范雅君一心只想创新,设计出独一无二的作品, 却遗忘了建筑技术的约束。

悉尼歌剧院耗时14年方才建成,就是为了等待板壳技术问题的解决。

哪怕被整、被禁足, 叶老依然坚持写完计算书, 对化肥厂综合办公楼的楔块组合部位进行反复测算,这才有了后期顺利落成、使用。

如果不是有叶老的保驾护航,根本就不会有范雅君现在的功成名就。

范雅君被叶元一巴掌打过来, 心中没有生出半分怨恨, 反而如释重负:“叶元姐, 是我对不起叶老师, 抱歉。”

叶元哼了一声:“哪个要你道歉?你做错的事, 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弥补吗?”

这一笔十年前的旧账, 陶南风觉得自己不宜插手, 便推了向北一把, 示意他们先回家。既然毛巾厂的人已经过来, 范雅君的身份得到确认, 但后面的事情就交给范雅君吧。

两人抬腿刚要走, 道路那头匆匆跑来一道身影, 人未至, 声先到。

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陶南风!你乱跑什么!”

是爸爸!陶南风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向北身后一躲,看来是家里人苦等他俩不回,出来寻人了。

陶守信跑得气喘吁吁,他回到家便看到梁银珍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急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见到陶守信回来顿时便哭了起来。

“南风,南风和向北说是开车兜风,这一去个把小时了还没回来,都六点钟了,他们跑哪里去了?不会是开车撞到哪里了吧?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不会是路太颠南风要生了吧?一点消息也没有,我怕……”

陶守信的心一缩,迅速冷静下来。

南风力气大、身体好,又有向北陪在身边,按理不应该有什么事。可外出一个多小时没有消息,的确与往日不同。

因为怀的是双胎,一家都紧张得要命,生怕她外出会有什么意外,都拘着不让她出门。南风向来听话、性格柔和,便乖乖地守在家里看书。研究生考试一结束连学校都不去,只在院子附近散步走动。

陶守信了解自己的女儿,这回她说要兜风,让向北带她出来,绝对不是为了玩儿。

这么一想,陶守信便对梁银珍说:“你莫慌,先前范雅君过来是想请她帮忙找找化肥厂综合办公楼倾斜的原因,她向来对建筑就兴趣浓厚,估计这会去化肥厂了。”

梁银珍一听忙催陶守信:“那你去找找,赶紧去找找,南风还没吃饭,肯定饿了。她现在是双身子,经不得饿。”

陶守信没奈何,只得央求学校小车班的同事,开了车过来寻人。

一到这里,远远看到陶南风与向北并肩站在银杏树下,一颗心这才稍微安定下来。随即而来的,便是怒火。

太不像话了!和长辈招呼不打就跑出来!她不知道自己是孕妇吗?

陶守信一跑近,根本没留意到他俩旁边还有人,劈头盖脸便是一通训斥。

“你知不知道自己怀着孕?啊?!一跑就是三个多小时,天都黑了还不回家,像话吗?想看办公楼明天一早出来不行吗?为什么非要晚上吃饭的点出来?你不晓得你婆婆是个胆子小的?她在家里一直在哭,你知道不知道?

还有向北!南风不懂事,你怎么也跟着?她怀的是双胎,肚子负担重,你让他坐车本来就有些冒险,还一跑就是几个小时,你的心怎么就那么大呢?啊?!”

向北与陶南风低着头,乖乖听父亲责骂,哪里敢开口辩驳?

倒是刚才还在咬牙切齿的叶元,听到“陶南风”这三个人,顿时把范雅君遗忘,兴致勃勃地看着陶守信训女。

等到陶守信训斥完,叶元笑眯眯地走过来,上下打量着挺着大肚子的陶南风:“陶南风?你是陶南风?!”

她忽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我是陈志路的妈妈啊,一直听他提起你,今天可算是见着了。”

刚被父亲教训过的陶南风笑容略显僵硬:“叶阿姨,你好,我是陶南风,常听陈志路提起您。”陈志路最怕的人就是他妈,经常在知青点吐槽他妈是个悍妇。

叶元的脾气像一阵风,来得快也去得快。

上一秒还在抽范雅君的巴掌,下一秒便开始和陶南风嘘寒问暖。

“几个月了?预产期是什么时候?有没有害喜?平时吃些什么?你来这里做什么?既然来了,到我家里去坐坐啊。”

陶南风看一眼陶守信,压低声音道:“今天就不去了,我得赶紧回家,我爸过来找我,我婆婆还在等我吃饭呢。”

叶元笑得一脸和善:“你可真是个好媳妇,只可惜我家志路没这个福气。还得谢谢你,如果没有你鼓励他考大学,他哪有那个心读书?”

她又将目光投向默默站在陶南风身边的向北:“你是向北吧?南风向北嘛,我们全家人都知道。谢谢你在农场照顾陈志路,要是没有你,他们这班知青还得受人欺压呢。”

说完向北,她再对陶守信说:“陶老师,都是做父母的,我可得批评批评你。南风虽说是你姑娘,可她眼看着也是要做母亲的人,向北曾经也是一场之主,你这么在外面训人,是不是有些不妥当啊?咱有事回家关起门来再教育,是不是?”

叶元女士长袖善舞,口才便给,一下子便将陶南风三个人的情绪都照顾到了。

陶守信板着脸没有吭声,内心也有点后悔刚才没有控制住。

训斥南风几句也就罢了,向北三十几岁的人了,曾经是农场场长,现在香烟开批发部事业蒸蒸日上,对自家女儿呵护备至。他之所以带南风过来,肯定也是被南风缠得没办法,也是爱她尊重她。自己当着外人的面批评他,的确是有些过分了。

女婿半个儿,什么叫半个儿?

可以当儿子一样疼,可是却不能当儿子一样要求。

陶守信咳嗽一声,对南风说:“饿了没?赶紧回家吧。”

陶南风摸了摸肚子,还别说,真是饿了。

陶南风抓紧时间对父亲说:“爸,我怀疑办公楼六楼有超负荷,这才对楼体造成影响。您和化肥厂的人说说,看能不能让范总上去查看一下。”

范雅君轻声唤了一句:“陶教授……”

陶守信知道她与叶元的公案,便对叶元说:“范雅君与我共事多年,她对建筑的热爱与执着与陶南风多有相似。这回办公楼倾斜,范雅君也很着急。您看看能否行个方便,让她在保证安全责任自负的情况下,上楼探查一下?”

叶元再恨范雅君,陶教授的面子还是得给,她没好气地瞪了范雅君一眼:“就你名堂多!还晓得拉陶教授来帮你说情。这样吧,你先回去,明天上午我们厂里讨论之后同意了你再过来。”

范雅君连声称谢。

叶元再一次盛情邀请陶守信全家到家中做客,陶守信以女儿身体原因拒绝了邀请。

叶元觉得有些遗憾,不过她反应迅速,笑着换了个说法:“那我们明天和志路他爸去你家坐坐?一直想感谢却没有机会。今天能够遇上那是缘分,孩子们有感情是感情,我们两家也得走动走动嘛。”

叶元太过热情,陶守信只得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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