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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裴偏过头打量了一眼钟蕾,语气中带着些自嘲:“刚刚其实我还有句话没说,每一次更换新渔船,我都会害怕。”

为什么害怕呢?

当然是因为钱。

就比如这艘8105型号的实验船,被老裴的捕鱼队花费重金买下来。

为了买这艘渔船,他卖掉了之前拥有的三艘旧款型号渔船,还欠了一些外账。

这艘船,对于很多人来说在只是一艘新型渔船。

但却关乎到老裴,以及他的捕鱼队上百号人的生计,以及背后数十个家庭的经济来源。

“我决定买这艘船的时候,手底下的兄弟们反对的占据大多数,但我最后还是决定买了。我老了,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堵上身家,去疯一次。”

老裴叹了口气:“兄弟们都是穷苦出身,靠着海边捕鱼维持生计,不拼一拼,哪来的好日子?”

只是这拼,也是要有代价的。

先不说这这艘船的价格。

渔船每一次出海,单是油钱就要烧掉好几千,还有人力,冰舱等大量的资金投入。

换句话说,从渔船出海的那一刻开始。

在别人眼里是振奋。

但在老裴这里,已经开始烧钱,开始揪心了。

若是捕不到足够的渔获,那么这个上百人的捕鱼队,大概一夜之间就会垮台。

很多家庭会因此雪上加霜。

老裴的声音有些沉闷。

这个中年男人脸上带着愁容,眼角也有了细密的皱纹。

这是穷苦底层民众独有的沧桑。

“抱歉,说的有点多了。”

人在心里不安的时候,倾诉欲总会重一些。

等意识到自己这番话,给旁边的小姑娘带来了压力,老裴歉意道:“我只是……”

“不用担心。作为这款8105型号渔船的设计者,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

钟蕾冲着老裴粲然一笑:“这艘船,你买的不亏。”

年轻的女孩子脸上的笑容青春又耀眼。

莫名又带着不容忽视的自信。

看着就让人心生愉悦。

老裴被逗笑了:“哈哈哈,你这话我爱听。”

可大海之上,人说的话不算数。

出海第一天,从早上到晚上,船舱里的探鱼器一直没动静。

老裴脸上已经没了半点笑容。

船舱里的气氛明显陷入压抑状态。

“已经一整天了,一点收获都没有。”

“如果这次失败,咱们下船就要失业了。”

“希望老天保佑啊。”

“出来的时候,我还答应我家那小子,回去给他买大肉包子呢,这次看样子是没戏了。”

船员们刻意避开几个交大的学生,不想给他们制造压力。

但于晚霜在打热水的时候,还是听到了。

这天晚上,五人凑在一起吃饭,谁都没有胃口。

唯有钟蕾心大,笑着说道:“这鱼不错,你们赶紧吃啊。”

其余四人面面相觑。

周宪瞥了一眼钟蕾,迟疑道:“小蕾,渔船上的氛围明显不对劲,是不是这次试航捕鱼要……”

“不是。”

钟蕾放下碗筷,认真道:“海洋就是个巨大的容器,鱼群在其中游走。渔船想要碰到它们,需要运气的成分在。大家不要着急,现在只是没遇到,但凡只要遇见鱼群,那它们就跑不掉。”

“可……如果遇不到呢?”

于晚霜的声音罕见的有些低落:“我刚刚听到了,那些船员们说,这次如果收获不好的话,应该就会直接失业了。”

听到这话,陈朝阳和周宪都神情一紧。

邹淼更是脸色发白。

白天的大海太美,美到几个年轻人眼睛里只看到风景。

然而船舱外的风景再美,舱内才是现实。

十几个船员挤在小小的鱼舱里,啃着窝头,谈论着如果失业了,该怎么给家里的老婆孩子撑起生计。

五大三粗的汉子,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哽咽,听着就让人难受。

“唉,你说你们。”

钟蕾被她们这副模样搞得也有些无奈,只得放下碗筷,说道:“那就出去看看吧。”

甲板上,老裴带着一群船员们,沉默的坐着。

瞧见钟蕾等人出来,他勉强扯出个笑容来:“晚上风大,你们注意防寒。”

夜晚的大海,四处一片漆黑。

唯有渔船桅杆上的探照灯,打出一道强光,缓缓破浪前行。

船上的气氛沉闷极了。

钟蕾眯起眼睛,朝着远方的光亮处看去。

黑黢黢的大海上一片平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

极远的海面上隐约出现大量的斑斑点点,在灯光的辉映下,一点点闪烁。

一片沉默中。

钟蕾开口打破宁静:“来了。”

来了?什么来了?

陈朝阳等人蜷缩在舱门甲板处,冻得瑟瑟发抖。

老裴和那群船员们已经有人干脆躺着睡着了。

听到钟蕾的话,老裴下意识站起来。

再然后——

滴!滴!滴!

探鱼器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船舱,船员们一个个从梦中惊醒,睡眼惺忪的脸上带着浓重的欣喜。

“发现鱼群了?”

“总算是发现了,探鱼器再不响我都快崩溃了。”

“赶紧喊人待命。”

“果然是来了!”

老裴露出了出海以后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真挚笑容。

“一点钟方向,全力去追,让二号船随时待命。”

钟蕾将吹乱的长发捋顺,笑着看向老裴:“船长,我有预感,这次咱们能收获一波大的!”

这还没开始捕捞呢,她就敢说能收获一波大的。

其实老裴也有些好奇,这姑娘有时候究竟哪里来的自信?

就跟个小太阳似的。

半点见不到沮丧或者恐慌,她一笑,你整个世界都被点亮了。

“哈哈哈好!”

老裴被钟蕾的笑容感染,畅快道:“听到了没兄弟们,开始干活了,搞一波大的!”

“得嘞船长。”

“这必须是个大的!”

“快快,让开船的加快速度!”

“人家这大学生都说了,肯定错不了!”

漆黑的夜晚,渔船上一片振奋。

在老裴的带领下,所有人都开始行动起来。

钟蕾笑着转过身,发现于晚霜、邹淼、陈朝阳以及周宪四人都呆愣愣的看着自己。

她纳闷道:“怎么了?”

“没什么。”

陈朝阳挠挠头:“就是觉得吧,小蕾你这人,有时候还挺让人佩服的。”

岂止是让人佩服。

她的身上仿佛有用不尽的能量,一个笑容,一句话,就能让人备受振奋。

周宪和邹淼点头表示附和。

就连于晚霜,都罕见的点头同意。

嗐。

钟蕾则是不甚在意的摆摆手:“走吧,去看看真正的渔船是怎么作业的。”

在五个年轻人的注视中。

小蕾号渔船改变航线,朝着远方奋力冲刺。

而小蕾号的右侧,一艘辅助作业渔船紧紧跟随。

渔船全力冲刺过后,远方黑暗中的海面上,已经能清晰的看见无数水花在翻滚飞溅。

甚至有成群的鱼儿跃出水面。

“真的有鱼,你们快看啊!”

一向鲜少情绪外露的于晚霜激动的脸都红了,指着远方大声尖叫道:“好多的鱼!”

确实,好多的鱼!

船舱里,老裴声音激动地拿着对讲机发号施令:“二船准备,三分钟后,放网!”

三分钟后。

在众人振奋的注视下,小蕾号,以及二号副船同时放网。

两艘渔船隔着十公里的海面,对准鱼群包抄航行追击。

而这一追,就是四个多小时。

海面上的黑暗退去,天际线开始浮现红色亮光,再接着整个天空都被染得一片刺目的红。

一夜没睡的陈朝阳等人站在甲板上,下意识用手遮住了眼睛。

老裴站在船头,神情忐忑。

忙活了一整夜的船员们,纷纷从船舱各处走出来,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了钟蕾。

长达四个小时的拖网捕鱼已经结束。

接下来,捞,还是不捞?

“捞。”

钟蕾站在甲板上,穿着一件从船员那里借来的厚厚棉衣,用来抵御海面上的酷寒。

她的声音很干脆,笑容绚烂的比远处的日出都令人沉溺:“捞出来,肯定是一波大收获。”

“好!”

“那就捞!”

“船长,开始吧!”

老裴深深地看了一眼钟蕾,然后拿起手中的对讲机,声音有些发颤:“起杆!”

随着老裴一声令下。

两艘渔船同时发力。

长达十公里的渔网开始紧缩,收拢,缓缓浮出水面。

那个瞬间。

在船上人们震撼的注视下,入目之处海面上的浪花开始翻滚。

仿佛水入油锅,骤然溅起无数的涟漪。

远方近十公里的海面,集体陷入蒸腾。

仿佛下饺子一样,无数的鱼儿跃出水面,又跳跃着落下。

东方的太阳,在这个时候从海平线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