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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太平园中,薛泽姝早已经吩咐人把二公子的旧居清理出来。

太平园是母亲所住之地,也是京兆薛氏的主园。跟薛玉霄那座还没建完的园子比起来,母亲这地方奢华内敛,表面上并不显山露水。得益于司空大人的某些强迫症,园中的一草一木,一瓦一砾,都严丝合缝,对称严谨,能分出一条极为完美的中轴线来。

别说建筑对称,连两侧池塘里的鱼,数量都恨不得一模一样。

薛明严回到家中,等关了门,屏退侍从,他才终于情绪爆发,扑进母亲怀里啜泣不止。受到严格教导的郎君,连哭声也是含蓄而苦闷的。

片刻后,伤怀悲恨都倾泻一空,薛明严用温热布巾敷了敷双眼,已恢复如常。

这期间,薛母只是抱着他抚背,并不多言。

她年岁增长,逐渐对这种场面有所回避,免得伤心,且还有公务在身,所以等到薛明严情绪稳定,便让薛玉霄代为安置妥当,同时给兄妹两人让出叙旧的空间。

几人退出主院,回到二公子出嫁前的绣房。房中陈设不变,光洁如新,有两个小少年围炉烧茶,见到有主子进来,便行礼斟茶,守候在侧。

薛明严请妹妹坐下,让裴郎君坐在身侧,便道:“此事多亏有你,母亲已经三番几次向陛下提议,碍于风俗名声,没有理由,总是被侯府借口拒绝。我听说这次是你的主意。”

薛玉霄道:“我也只是尝试,并没有完全的把握。”

薛明严望着她的面庞,她如今的变化和成就,哪怕他在内院之中也有所耳闻,甚为欣慰:“霄儿长大了。我与兄长一个进宫,一个守寡,总是跟你聚少离多,你这几年长得快,过来给我看看。”

薛玉霄凑过去。

正是女孩子变化最大的几年,她的眉目已出落得十分端庄柔和,兼具高雅庄重之气,眼眸澄澈,并没有少女时的烦躁和戾气,反而平静了许多。

薛明严叹道:“我三妹妹生得如此美丽,又才华过人,深明大义,我一时真想不到京中有谁与你相衬。”

薛玉霄听到“深明大义”这四个字时,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这……”

“就是丞相家中的王郎,也不能独享三妹。”薛明严继续道,他很是认真,“哪怕皇帝要下嫁皇子给你,哥哥也觉得皇子之中没有……”

“好了,哥。”薛玉霄默默打断他,她总算知道为什么原主是那个性格了,你们姓薛的都有亲属滤镜啊。“未立功业之前,我并不想结亲成家,何况我身边已有裴郎相伴。”

“你啊……”薛明严神情温润,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将上面的发簪整理得更为严谨工整,随后转头看向裴饮雪,微微颔首,“裴郎君。”

裴饮雪回礼:“二公子。”

“你们的事我听说过。”他身在后院,却耳聪目明,“如今能够琴瑟和鸣,出乎我的意料。说起来,裴家内学堂曾经有我的老师执教,我们……”

“师兄。”裴饮雪道,“我在传芳老师门下学过几年棋。”

齐朝的围棋圣手名为顾传芳,年近古稀,曾侍前朝,因为不愿意做本朝皇帝的臣子,于是退隐闲游,成为各大士族礼聘的客卿。

“原来如此……”薛明严轻轻颔首,道,“我们手谈一局,三妹,你不通棋艺,教丑儿去读书吧。”

听到“不通棋艺”这四个字时,裴饮雪忍不住看过去一眼,心说你妹妹岂止是通,她以一对二,说不定都能将你我杀得片甲不留。

薛玉霄毫无异议,她知道这是二哥跟裴饮雪有话要说,便抱起一旁的小侄子,走到屏风另一侧的书架边,取出一本启蒙书籍教他辨认。

在场唯一的女郎走开,师兄弟两个也可以畅谈无阻。

薛明严让他执先,开口问道:“裴郎君,园中可有打理不清的事务?内帷烦杂,你还年轻,有些时候无法硬起心肠处置下人,师兄可以帮你。”

裴饮雪思考片刻,将几项棘手之事说给他听。薛明严先是点头,将事情记录下来,随后道:“秋收宴后,我去薛园帮你调教他们。在我妹妹身边的人,若不让我亲眼见过,我难以放心。”

说到这里,他又提起另一件事,这才是真正让他不怎么放心的:“你们感情既然很好,应该有动静了才是。母亲膝下人丁单薄,只有霄儿一个女儿,如今她有了你,最好早些诞育抚养,也能解除母亲心头担忧之事。”

这才是要避开她的真正原因。

裴饮雪闻言微怔,对这个问题措手不及,他神色一滞,干涩地滚动了一下喉结,道:“生养之事,全在天意。”

薛玉霄实在心无邪念,几个月下来,两人依旧盖着被子纯睡觉,那叫一个相敬如宾。

二公子不知内情,见他怔忪,只以为是对方不好意思,便把握着分寸地止住了话题,从箱中取出一张药方。

“这是我前几年在观自在台的浮云医馆所得药方,那时她还尚在……”薛明严声音微顿,轻叹道,“妻主故去,余生寥寥。如今送给你为佳。”

药方陈旧,裴饮雪双手接过,他只扫了一眼,看出是调养身体的药方。

“多谢师兄。”

裴饮雪的视线穿过屏风,看向薛玉霄的背影,跟着叹气,心中无奈想到,她是神女下凡,天仙转世,再不济也是妖精鬼怪一流,脑子里只有建功立业、匡扶天下,别说是生孩子了,他连怎么撬开这块榆木脑袋的坎儿还没摸到呢……孩子也不能让她施法变出来吧?

不过……妻主到底会不会施法?她看起来似乎什么都会……

……

接下来的几日,连着好几场绵绵秋雨,天气逐渐凉了下来。

薛玉霄已收到吏部送来的官印和绶带,她的位置仅在军府的几位将军之下,连段凤将见了她,都要行礼称都尉大人。这几日她收拾好东西搬进军府,刚刚接手一些事务,还没来得及参与朝政——秋收宴便到了。

这种宴会需要比试骑射,许多文采不出众的女郎翘首以盼,等待大展身手,一举成名。

当日一早,薛玉霄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地起身,困意未褪,闭着眼睛换衣服,等到洗漱时,裴饮雪见她还在犯困,便轻声道:“醒醒,怎么每日起床都要赖一会儿?”

赖床也不怪她。不知道是古人精神太好,还是她的作息跟不上。这些人是怎么做到睡两三个时辰、睡一两个更次就够了的?薛玉霄每日睡够八九个小时,起床还得像个虫子一样在被窝里拱来拱去,做好心理建设——然后被裴郎拉起来。

薛玉霄接过浸湿的布巾,捂在脸上给自己醒神,闷闷地道:“为什么参加宴会,要起得比我去办公务还早?”

裴饮雪道:“要带两身衣服,宴饮、骑射,各一套。备好酒器食器之物,免得你金尊玉贵,用不惯别家的。还有……”

薛玉霄一头埋进他肩膀上。

裴饮雪沉默不动,他垂眸看着她如墨的长发,毫无拘束地松散着披在脊背上,墨色之下是单薄的里衣,隐隐透着她肌肤的润白。他鬼使神差地抬手,指腹轻轻地靠过去,想要摸一摸她柔软的长发。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时,薛玉霄猛然振作,睁开眼睛:“好,我醒了!”

裴饮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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