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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两个从见面就不对付的人,居然要一起前往烟花柳巷、到纸醉金迷的欢愉之地寻找劫掠人口的罪状。

两人更换了衣服,起码不能穿着公服前往这种场所。恰好休沐,许多身居闲散官位的士族女郎前来娱乐,进出往来,有不少熟人。

在卫府的马车上,李芙蓉掀开帘子向外看了半晌,踌躇着没有下车。她前任正君萧安离世不久,出于缅怀,她至今没有提续娶之事,即便萧将军有意将自己的侄子许给她做续弦,李芙蓉都没有立即答应。

齐朝没有妻为夫守丧的礼节,即便是寻常人家死了夫郎,也是很快就开始商议续娶之事,不然老的老小的小,一家子总要过下去。

她穿了一袭淡金色的窄袖交领襦裙,环佩叮当,衣着华贵,这架马车已经停在渡情桥河畔很久了,花舫上的迎客侍者早就眼尖发现,打发几个奴仆撑篙迎接,随时准备将贵族娘子们送到花舫上。

“这种地方,你是行家啊。”李芙蓉不冷不热地道,“还烦请都尉大人打头阵,下官跟在您身后就是了。”

这差事是突然落到薛玉霄头上的,她抬头时,连李清愁也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无奈之下,薛都尉只好为大义献身。其实这地方她也有点想见识,不是为了男色,只是满足好奇心而已。

薛玉霄道:“我已许久不曾过来,早就金盆洗手、改邪归正,你非要拉我下水,芙蓉娘真是事事都惦记着我啊——”

她边说边下车。

“谁惦记你了。”李芙蓉在她身后跟上,低声讽刺,“都尉大人一会儿别沉迷其中,忘了正事。”

薛玉霄道:“什么场面我没见过。”

烟花之地再开放,能开放得过现代吗?薛玉霄不以为意。

花舫奴仆立即上前行礼,迎着两人进入小舟,撑篙摆渡,只需短短几分钟,柳河上张灯结彩、香气满溢水中的两层花舫便越来越近,显得格外庞大壮观。

除了最大的这艘之后,四周还有七八个挂着红色丝绸的船,秋风吹荡,连船下的河水都满是脂粉、手帕、与飘零而去的落花。

薛玉霄踏上花舫。

一个中年男人立即迎了上来,恭敬地向两位娘子行礼,道:“恕老奴眼拙,两位有些眼生……”

“连薛三娘子你都不认得?”路过的士族女郎随手拍了拍龟奴的肩膀,嬉笑道,“这位是秋收宴夺得马球头魁的三娘子啊!明月主人你总知道吧,《求芳记》的唱段不是昨日才在楼里唱过吗?”

男人面露震惊之色,连连道:“三娘子请进。”又忙问,“这位是……”

李芙蓉心烦得很,冷冷道:“是你家祖宗,滚。”

她虽未动怒,一句话却把男人吓得面如土色。薛玉霄抬手扯了她一把,瞥过去一个眼神,解释道:“芙蓉娘心情不好,你们多担待吧。”

“岂敢岂敢。”中年男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敢靠近李芙蓉,便招呼一个清俊少年来,让他挨着薛玉霄,给两位贵客引路。

少年仅有十五六岁,模样生嫩,他看出薛玉霄脾气更好,便大着胆子拉住她的手,指腹在薛玉霄的掌心轻轻摩挲,表面上却还怯生生的,看起来大声骂一句就吓坏了:“大人,船上的男奴今晨才歇下,如今还没全醒呢,您是来看他们跳舞的吗?”

薛玉霄一进船内,迎面被香气呛了一口。

为了效仿和讨好贵族,里面燃着许多熏香,但香料不够上乘,反而迎合不了巨富豪奢之家。譬如闻惯了名贵香片的薛玉霄,就被这味道熏得额头微痛。

“弟弟,”薛玉霄捏着他的手,拢着少年的手指,语调温和地问他,“你们这儿有一种绿眼睛的男奴,说是很会跳舞,是我朋友告诉我的,他们如今可闲着,能不能叫下来让我看看?”

少年似乎没怎么见过这么和气的恩客,神情微怔,反而好似被薛玉霄迷倒了八分,脸颊微红道,“薛姐姐稍等,我上楼去问,那些男奴才来不久,官话说得不好,怕冒犯了贵客……姐姐有什么话只管跟我说,我告诉他们。”

薛玉霄点头。

他回头又看了她一眼,将两位娘子带到一个便于观赏的雅间,便调头出去叫人了。

“装模作样。”李芙蓉道。

“放松一点嘛,”薛玉霄叹道,“你这样一脸苦大仇深、恨不得把这里的人全都剥皮吃到肚子里的表情,哪个小郎君敢侍奉你,你能从他们口中问出什么?”

李芙蓉于是扯出一个笑,她不笑还好,一笑杀气更重了。

薛玉霄沉默一瞬,扶额道:“我应该把崔明珠叫来……”

话音未落,竹帘外的走廊上响起一阵铃声。

这种铃声她在别处也听到过,那时在宫中被谢不疑抓进小屋子里时,四殿下的身上也会响起这样在肌肤上摩挲震动的金铃——如今再度听到,居然是在一群供人亵玩的男奴这里。

铃声交错,几个深目高鼻,眼眸深绿的男子站在帘外。他们赤着足,脚踝上戴着锁链,跪下向两人行礼。

这些菩萨蛮身上挂满铃铛,交错的红线勒进肌肉线条里,因为会跳舞,他们的身段格外地健康宽阔,全都没有穿上衣,露着本该掩藏在布料里的胸膛和腰腹,肌理几乎将细细的红线挤得深陷下去,只露出一点微妙的艳色。

李芙蓉面色微僵,她瞥了薛玉霄一眼,见她也呆了一下,心中一下子平衡了许多。

薛玉霄收回视线,突然不知道该看哪儿好了,她道:“你们进来吧。”

几人便拨开珠帘,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雅间内早有乐师,这种地方的乐师大多是男子。

这几个菩萨蛮男奴都还很年轻,看上去甚至有一点纯真的稚嫩,他们长发乌黑微卷,因为不通礼仪,所以散漫地披在脊背上,沿着脊柱如流水般,这些奴隶身上有一些打骂的鞭痕,但落在深麦色的肌肤上,反而更显野性。

薛玉霄跟之前那个少年道:“你让他们过来说话。”

少年便凑过去,跟领头那个奴隶说了几句什么。那男奴殷勤点头,走到薛玉霄的身前,忽然跪下去贴着她的长裙。他没有穿上衣,肌肤就蹭着她这身艳丽无匹的石榴裙——他知道能穿这么艳丽颜色的女人都是贵族,便更卖力地讨好,将头枕到她的膝上,捧着薛玉霄的手,让她摸自己的脸。

这下子,连一向临危不乱的薛玉霄也被冲击得晕了一下,她的手被抓过去,感觉这只手臂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只得在心里跟自己道:这是公事,为人要沉稳,活了两辈子,什么场面她没见过。

……这场面她好像真没见过。

薛玉霄没开口,男奴便以为他做得不够好。他们已经习惯在女人面前袒胸露腹,羞耻一流的东西早就抛掷脑后。于是,他很快又低下身,像讨取怜爱的小兽一样垂头蹭她的脚踝,捧着贵族娘子的绣鞋,让她踩在自己身上。

其他人也没闲着,有人硬着头皮去伺候李芙蓉,被芙蓉娘一个眼神瞪得不敢上前。

薛玉霄抬手捏了捏眉心,把他拉起来,道:“你坐下来。”

男奴听得懂一些官话,看了看旁边那个少年的脸色,便跪坐在薛玉霄的腿边,并不敢到小榻上去。

“这里就你们几个吗?”薛玉霄问,“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奴隶想了想,磕磕绊绊道:“奴,从南方来。还有几个兄弟……在楼上。”

……连宁州这个地名都说不出吗?薛玉霄伸手把玩着他的卷发,眉目温和,看起来十分好说话:“我正要买几个男奴回去,让你们跳舞给我看,但你已是这里迎客的摇钱树,想必身价不菲。”

少年从旁开口道:“他们也并不贵,若您有意,我叫祝老板跟姐姐谈价格。”

薛玉霄道:“祝老板?原来这是上虞祝家的产业……”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指掐住男奴的下颔,奴隶顺从地抬头张开嘴,让她看自己的牙齿。

即便在人身上,这也是辨别年龄最简单的手段。少年见她动作,便道:“他其实……”

“十五岁?”薛玉霄道,“牙齿还没长好呢。你们花舫让不到十五岁的奴隶接客啊。”

少年解释道:“大人,虽说官中规定,男奴乐伎、倌人一流,男子要到十六岁才能卖身。但这些菩萨蛮身体强健,生长得很快,比起咱们京兆的小郎君们更耐玩,就是稍稍年轻些,那也没什么,并不耽误您用。”

说到严肃的话题,他立即更正称呼,不再叫姐姐了。

薛玉霄不置可否,只道:“请祝老板来谈。”

少年拱手行礼,转身出去了。

他离开时朝着乐师递了个眼色,乐师便会意地弹奏起曲调。除了薛玉霄身边的这个之外,其他的男奴伴随着音乐跳舞,铃声、鼓声,和琴曲交织在一起。

香气愈发浓郁了。

薛玉霄喝了口茶,压一压脑子里的抽痛。她侧过身跟李芙蓉低声道:“恐怕不好问,那个少年人是来看着我们的,这些菩萨蛮又无法说出准确的地点,应该被好好‘教育’过了。”

李芙蓉跟着压低声音:“那个祝老板会是突破口吗?”

“很难。”薛玉霄道,“上虞祝家虽是二等士族,但也不会让自家人亲自经商,自降身份。应该是祝氏庇护的佃户人家,提拔做的管事,要真和劫掠人口的土匪做买卖,她们也必定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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