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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愁来信,薛玉霄自然立即处理。

进入这一督查制度的每位官员,都是薛玉霄亲自甄选考察过的,能力与德行俱全。经过凤阁商议后,圣旨与公文下达各方,直抵燕都。

一个多月后,李清愁处理完收尾之事,大军回朝。百官夹道相迎,论功行赏,于千秋殿中庆贺功勋。

薛玉霄并没有动这些征伐鲜卑的将军们的兵权。倒不是她过度放心,只是因为明圣军和亲军的人数足够多,这些都是她的直系,且她在军中的声望太高,如今边关初定,还远远达不到需要释兵权的地步。

太始二年六月,恰逢大皇女的百日宴,群臣敬贺。当夜宴会结束,初夏的荷风从宫中粼粼的池水上拂来。

微风掠过小荷,拢起一片悠远淡香。薛玉霄带裴郎回宫,脚步忽然一顿,视线停住在裴饮雪的背影上。

裴饮雪多走了两步,这才发觉她停了下来。

薛玉霄的手抚上他的发丝,玉冠之下收拢着浓郁的墨发,此前变白的素丝被裁掉了,再也没有新的霜发侵染这种颜色。她拢在手中摸了好一会儿,忽然道:“我其实不信有神仙。”

裴饮雪回头,安静了一瞬,低声说:“我曾经也不信。直到我遇到了你。”

“我可不是神仙啊。”薛玉霄解释了一句,握住他的手摩挲了两下,心中忽然一动,便立刻回首吩咐,“你们带着皇女回宫,我跟凤君独自走走。”

御前近侍迟疑了一下:“陛下身边怎么能……”

薛玉霄打断她问:“你要替我做决定吗?”

近侍埋首不语,在她身后,跟随的宫侍当即止步。

不待裴饮雪开口问,薛玉霄便拉住他的手走下台阶。

两人远离了千秋殿未曾熄灭的灯火,行过一段曲折的回廊,夜晚的星月清华笼罩下来,将湖水映出一片银光碎散。初夏的荷花在湖畔生长,一架孤舟横在湖畔,水波徐徐地向两侧荡去。

这架小舟还是去年崔锦章想要吃荷花糕,所以特意给他调拨过来的。每逢夏至,就会有宫人驾着小舟过去采摘荷花、莲藕,到了秋日,还会拔去残荷枯叶。

薛玉霄带他登上小舟。

荷风温然拂过。小舟映着波纹而起,徐徐地、被一脉水波推着荡入丛中。

薛玉霄不会撑篙,她完全是兴起而至。但没想到裴饮雪会,很轻易地便让木舟行驶起来。

他好像很少有不会的事情。

裴郎拢回衣袖,坐到薛玉霄身畔。木舟狭窄,仅容两人依偎地相贴。他坐下时,薛玉霄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我不会游泳的……就是凫水。要是不小心掉下去怎么办?”

其实她会的。

裴饮雪不假思索:“我会。我抱着你。”

“你会救我吗?”

“我会的。”他说。

薛玉霄笑了一下,她其实很少落到需要别人去“救”的地步。但她身边的人,不论是裴郎,还是朋友、亲眷,都愿意付出一切来救她……每当她怀疑自己的时候,都会因此感觉到被强烈需要的价值。

薛玉霄取下头上的华钗,挪了一下位置,小舟跟着偏了方向。她不在乎,借着宴会上的几分酒热的醉意埋在他的怀里,枕着裴郎的膝。

淡淡的梅香从他袖中溢出,那是一种很淡、很柔和的味道。薛玉霄枕在他膝上,闭上眼睛。满天的星光就这么沉坠下来,洒满湖水之中。

木舟向湖心亭荡去了。

裴饮雪抱着她,让她枕在怀里。妻主静谧的呼吸在面前均匀起伏,她没有摘掉的流苏悬在空中,珠串微颤时,与池中波光交映。他抬手护住她的额头,指腹轻轻抚摸着她的耳根,她的脸颊。

一切都停歇了。风声、月色……荷花飘荡的香气,他的心宁静下来,就像找到一个可以完美嵌合的入口,两颗不同形状的心严丝合缝地交扣住,亲吻着对方过往的伤口。

“裴饮雪。”

“嗯。”他低声应道。

“我来自一个跟这里完全不一样的地方。”薛玉霄想过使用一些格外的修辞,但她说出来时,却还是忘记了修饰,“你知道的……对不对?你知道我不是她。”

“我知道。”裴饮雪轻轻地道,“我知道你是不同的。”

薛玉霄伸手抓住了他身上的玉佩,放在掌心捏着,“我在那个地方学会了很多东西。我被打倒了无数次,每次都会再增加一些我的坚定。我的棋学了很多年……我习惯了失败,我习惯了……一直失败。”

这听起来有些不可相信。

世人都说,凯旋侯没有败过。

但事实上,薛玉霄却熟悉很多坎坷的滋味。她不知道要如何跟裴饮雪倾诉那样的一个世界。一个身为女性就会被审视、怀疑、苛待的世界,她要比异性优秀几倍,才能被发现和赏识的世界。薛玉霄提起时,会感觉到一股难以描述的错乱感,有一刹那,她跟裴饮雪的伤口彼此交叠了。

镜子的两端映照着彼此,映照着同样蔓延到血肉上的斑斑裂痕。她想要伸手去拢合裴饮雪身上的伤痕,却无意中照见了自己身上陈旧的疤。

薛玉霄沉默下来,眼角有点发热。女人的感性从来都不是缺点,大齐也并没有“有泪不轻弹”的说法,对于裴饮雪来说,妻主的眼泪是很珍贵的。

裴饮雪伸手去抚摸她的发鬓,伸手拭去她温热眼角上残留的湿润。月光映照着她的面颊,在簌簌的风声之中,她沉默的、柔软的态度,像是菩萨低眉时留恋向众生的一眼。

裴饮雪抱着她,慢慢低头,主动地贴上她的唇。他的气息冰凉和温柔,一寸寸地延伸过来,包裹住了过往的碎片。

他的手托住薛玉霄的后脑,垫着小舟两侧狭窄的木沿,不让她磕碰到。

两侧的荷叶丛拂过身畔,高矮不同的芙蓉擦过衣角。在花瓣的震颤当中,裴饮雪缓缓地、很认真地吻向她,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她包容的界限,深入到她的唇间。

呼吸融为了一体。

裴饮雪亲了一会儿,呼吸有点没换过来。他什么都会、学什么都很快,只有在亲近的时候总是显得青涩笨拙,显得不那么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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