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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顺哀愁地缩了缩脖子,不敢接这个话题:“陛下,那密信……您要看吗?”

宁倦仔细拉好床帘,离架子床远了些,才放低声音:“嗯。”

见宁倦这么小心,长顺也屏住呼吸,垫着脚上前来,恭恭敬敬地把信送到宁倦手上。

宁倦拆开信封扫了眼。

是京城的来信。

信上将京城最近发生的大事小事都说了一通,除此之外,还有一则消息。

明日一早,由范兴言携领的朝廷赈灾队伍便能抵达了。

如此一来,在江右重建恢复之前,灾民不会再无米可食,等江堤修筑好,解决疫病,也能恢复基本的安定了。

宁倦捻着信笺,垂眸静思。

再过些时日,就是母亲的忌日,他想赶在那之前回江浙。

在那之前,得将事情交接给范兴言。

江右的沉疴宿疾非一朝一夕能拔除,等他离开之后,现在显得老老实实的各府官员、乡绅富商可不会那么好说话。

不过那都是范兴言的事。

他若是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就证明了不堪大用。

不过离开之前,需要处理的还是得处理一下……

正思索着,垂下的床帘忽然被只白皙瘦长的手拉开一角。

陆清则露出半张脸,睡眼惺忪地看来:“怎么又起了?”

嘶,完了完了。

真把人吵醒了!

长顺都不知道是把陆清则吵醒了严重,还是打断了陛下的好事更严重,无果,默默地缩到一边自行面壁。

宁倦剜了眼长顺的后脑勺,转头眉宇一松,嘴边衔了笑意:“老师被吵醒了么?刚接到消息,范兴言明日便能抵达江右了。”

陆清则眯着眼,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总算来了?江右这边局势收拾得撒把米鸡都能管好了,等交接一下,便回江浙吧。”

宁倦听他促狭的说法,嘴角弯了弯。

陆清则慢条斯理地拢好衣领坐起来,心里琢磨了一番。

宁倦母亲的忌辰也快到了,到时候他陪宁倦去祭拜。

小家伙应当会在当地停留个几日,届时他找个借口,独自溜回临安府,去见见主角段凌光,没什么大碍的话,就可以回京城了。

他们离开这段日子,卫党在京城应该没少闹腾,也是时候回去了。

回过神来,陆清则又揉了下眼,发现面壁中的长顺,诧异道:“你又怎么长顺了?长顺,别面壁了,转过来吧。”

听到陆清则的声音,长顺饱含着心虚,默默又转了过来。

宁倦睨了眼长顺,含笑的目光里带着三分警告。

长顺干巴巴地摇摇手:“没、没什么,奴婢就是来送封密信的,顺便回禀陛下,郑指挥使已经派人前去病患所探明,陈小刀也回来了。”

陆清则挑挑眉,不太相信。

不过比起探究他睡着时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陈小刀更重要点。

“小刀人呢?”

长顺早猜到了陆清则会想见陈小刀,弯腰道:“陈小刀就在院子外等着。”

陆清则往外看了看:“快带他进来。”

虽说陈小刀接触过林溪,但被关了这么久,显然是宁倦这兔崽子的私心。

宁倦猜到陆清则的想法,不悦地抿了抿唇。

前几日他那般焦灼煎熬,哪有心思去教训陈小刀,只不过是把人忘了而已。

陈小刀很快进了屋,先朝宁倦行了一礼。

再一转头,看到陆清则完好无损、清醒如常地坐在那儿,他的眼眶一下湿了,冲过来时声音都哽咽了下:“公子!”

他一直在陆清则身边,见他病倒昏迷过无数次,但像这次这般严重的,也还是第一次,慌得六神无主。

好在陆清则没事。

陆清则摸了摸陈小刀的脑袋:“我没大碍了,在安置所受委屈没?”

陈小刀看他脸色也好看了点,傻乐摇头:“没有,大伙儿都很照顾我。”

宁倦虽然如鲠在喉,但也不会故意去折腾陈小刀,他又是陆清则身边的人,自然不会有人亏待,在安置所待得也好好的,混得如鱼得水。

只是很牵挂着陆清则。

陆清则察觉到宁倦幽幽的目光在他手上扫来扫去,似乎很不满他这么安慰陈小刀。

他斜斜瞥去一眼,眼神严厉。

宁倦和他对视一眼,委屈地撤回视线。

还委屈上了?

陆清则决定三天都不摸这小混蛋的脑袋了。

陈小刀十分兴奋,也没注意到宁倦默默的不满,围着陆清则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安置所里的灾民都很感激陛下和公子呢,说等洪水退了,就给陛下和公子供长生牌呢。”

陆清则含笑听他说着,时而附和一下。

宁倦就像只被人盯着骨头的小狗,气得团团转,但又没办法,只能闷在一边生气。

长顺为陈小刀狠狠捏了把汗,试图挽救一下局面:“小刀过来得急,还没吃饭吧?刚好咱家也没吃,要不要一起?陆大人才醒不久,也需要多休息呢。”

陈小刀的确来得急匆匆的,听长顺这么一提,才感觉到饿意:“是哦。”

陆清则似笑非笑看了眼长顺,也不想让陈小刀被拉仇恨,颔首道:“快去吃饭吧。”

陈小刀也不像宁倦那样黏黏糊糊的,嘿嘿笑了声,就乐颠颠地跟着长顺走了。

宁倦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

陆清则实在头疼:“我就跟小刀说了几句话,至于吗?”

宁倦绷着脸:“我又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老师这么说我作甚。”

他可乖了!

陆清则心道,你是没说什么做什么,但你盯得我后背都要冒烟儿了!

他抄起杯茶水,抿了两口,不去戳破宁倦的小心思:“差些忘记问了,林溪与于姑娘的情况如何了?”

“服了徐恕的方子,今日也退了热,需再观察两日。”宁倦顺坡往下走,脸色如常地切换话题,“他们二人是最先服药的,若能恢复,徐恕的方子便也能推及其余病患了。”

陆清则略松了口气,就算林溪不是小世子,他也希望他能早日康复。

稍晚些的时候,郑垚派去病患所的人总算回到了官署。

郑垚立刻领着人去求见宁倦。

前几日,集安府上空仿佛笼罩着层厚厚的诡谲阴云,来往之人路过小院附近,连步子都会放轻再放轻,不敢惊动一分尘土,生怕引来帝王的注视。

生病的虽然是陆清则,但大伙儿也不太好捱。

听说陆清则醒来的那一瞬间,郑垚满心都是:嚯,救星重临世间了!

不过陛下没有召见,他也不敢主动来求见。

郑指挥使没有长顺那般前排围观的机会,但经过此事,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三分怪异,陛下在意陆清则,在意得似乎都有些扭曲了。

至于更深的,他倒没有去想。

——毕竟陆清则可是陛下的老师呢。

一到院子外,郑垚抻着脖子往里看了眼,一眼就看到了在廊下的俩人:“陛下,臣郑垚求见!”

郑指挥使跟头黑熊似的,嗓音相当具有穿透力,精力十足。

陆清则转头一笑:“郑指挥使来了,请进。”

郑垚带着人进了门,偷偷用余光瞟了眼陆清则。

病了这么一场,本来就清瘦的人又清减了几分,倚栏而坐着,弱柳扶风般,浑身笼罩着层苍白的脆弱感。

啧,也不怪陛下看得跟什么似的。

郑垚也就只瞄了一眼,轻咳一声,把身后的人推出来:“把在病患所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说出来,不得有任何虚言。”

陆清则拢着袖看向郑垚身后的人,意外发现是熟面孔。

是上回去贼窝营救宁倦时,那个又会小语种又会开锁、相当多才多艺的锦衣卫小靳。

小靳砰地单膝跪地行礼,低下脑袋,口齿清晰:“启禀陛下,城外的病患所虽建了不少,但因患者众多,且染疫者每日增加,一间病患所内,至少有十余名病患,病患躺在窄硬的小床板上,周遭除了低泣,只余痛吟。”

宁倦眼神一沉。

他此前去病患所视察时,条件可不是这样的。

下面那群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竟当真敢在他眼下玩这种把戏!

莫不是觉得他来江右后,只关不杀,心慈手软么?

宁倦的面色莫测,淡淡道:“继续。”

想到在病患所看到的一切,小靳无声叹了口气:“暑气溽热,东西烂得快,人也是。有的病患下肢已经开始溃烂而不自知,引来了苍蝇蚊虫,又因着发病后,许多病人会上吐下泻,病患所地上积垢一片,隔着布巾,都会闻到浓浓的恶臭。”

郑垚听得已经有些反胃了,瞪着眼看过去:“没人清理打扫吗?”

小靳犹豫了一下,看向宁倦,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陆清则捏了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想说什么便说吧。”

小靳还是不敢说。

宁倦负着手,居高临下望着他,眸子如一块冷凝的冰:“说,朕不会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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