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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清则当即转身拔足,过去开门接过急信,展开一看。

脸色顿时有点古怪。

宁倦的思绪被打断,漫不经意地跟过来,还没看信,先注意到陆清则神色间的细微变化,就知道那封急报写的是什么了,嘴角一弯,故意贴近了几分,从陆清则背后看过去:“是刑部那边传来的?”

少年微凉的气息拂过敏感的脖颈,陆清则忍不住躲了躲,扭头觑了眼,却见宁倦很认真地看着急报上的字,姿态端正,神色肃然,方才似乎只是不经意间的意外。

但陆清则还是又往旁边挪了挪。

减少意外发生,这很重要。

宁倦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暗地里咬紧了牙,凉凉地望了眼他雪白的脖颈,在心里又记了笔账。

陆怀雪,你当真很欠咬。

急报上的内容很简单,如同宁倦预测的,卫鹤荣行动了。

就在一刻钟前,刑部大牢走水,火势冲天,蔓延到了关押重刑死囚犯的牢房,眼下还在救火,不知道情况如何。

炎炎夏夜,天干物燥,的确容易走水。

但卫鹤荣不觉得这么做太显眼了吗?

谁不知道刑部尚书是卫鹤荣的拥趸,傍晚刚将徐恕提去刑部,晚上就走了水,瞎子才看不出这其中必定有异。

见陆清则眼底的不解,宁倦笑意更深:“老师输了。”

陆清则微微叹了口气:“好吧,愿赌服输,你想让我做什么?”

宁倦的心情愉悦了几分:“眼下还想不到,等往后想到了再说。”

陆清则又看了眼急报上的字,拧眉:“就算卫樵病了,卫鹤荣怎么如此反常?卫府内就养着大夫,不至于……”

“老师不懂。”宁倦轻轻一顿,嗓音低低的,“所系之人躺在病床上,生死难测,自己却无能为力之时,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

在这一点上,他和卫鹤荣有过相同的经历,感同身受。

因此笃定卫鹤荣今晚就会有行动。

陆清则猜出他话里的意思,怔然片刻,输得心服口服:“的确是我刻板了。”

再理性的人也会有不理性的时候,并且一旦冲破理性的束缚,恐怕会比他人所想的更为莽撞。

卫鹤荣便是如此。

刑部这场大火蔓延了许久,直到后半夜才彻底扑灭,差役在大火刚起时就忙不迭跑了,压根儿没管里面关押着的犯人,里面关押着的死囚犯还没等到秋后问斩,就先全被烧上了天。

谋害陛下的“徐圆”既然被提到了刑部,这样的重要的人,陆清则当然得过问过问,半夜就披着外裳,亲自去了趟刑部。

他亲自来了,刑部尚书向志明赶紧来见,装模作样地唉声叹气:“本官实在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是下面人的疏忽,待回头本官定然狠狠教训他们,陆大人千万别太怪罪,反正死的也是些按律当斩的,死不足惜。”

陆清则面色淡淡的,并不回应:“尸体呢?”

“都烧得极为恐怖,陆大人还是别去看了。”向志明打了个呵欠,随意递上一份名单,“死者便是这些。”

他瞅着这位暂行大权的陆大人伸手来接,动作不疾不徐的,手指匀称修长,烛光下近乎有些透明的玉石质感,心里不由啧啧一声。

瞥了眼陆清则脸上的面具,又大倒胃口。

可惜啊。

陆清则扫了眼今夜被烧死的倒霉鬼名单,上面除了名字,还有他们犯下的罪行。

“徐圆”的名字赫然在列。

“带我去看看尸体。”

向志明有些不耐了:“名单就在这里了,烧得一团黑的尸体有什么好看的,陆大人回去……”

“向志明。”陆清则淡淡地盯着他,“我不是在请求你,而是在命令你。”

那双颜色清浅的眼底透出几分冷意,像某种无机质的玻璃,与他对上的时候,向志明的眼皮跳了跳,心跳都加速了几分。

等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有那么一瞬间,被这个要死不活的病秧子吓到了,向志明的脸色陡然有些难看,瞅了眼陆清则身后几个腰佩绣春刀,杀气腾腾的锦衣卫,还是咽下了不满的话,带着陆清则去了停放尸体的地方。

向志明冷笑一声,等着看陆清则被吓到的丑态。

“陆大人,请吧。”

那十几具尸体颇为狰狞可怖,几乎都有些焦化了,被搁在地上,姿势不一,身上仅于些许衣料残片,面目模糊,很难再分清谁是谁。

陆清则淡漠地看过去,并未像向志明猜的那样被吓得后退惊叫,平静地看了一圈:“徐圆在哪?”

向志明愣了一下,不敢再轻觑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陆太傅,指了指其中一个:“按牢房的位置,这就是徐圆。”

陆清则过去扫了两眼,体型与徐恕确实一模一样。

不过那日他去诏狱时,徐恕告诉他,他小时候为逃追兵,坠入了江中,寒冬腊月的,冻死了一只小脚趾,不得不砍掉,这种私密的事,除了梁家为他诊治的人外,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具尸体上的脚趾是完整的。

是卫鹤荣让人找来的替死鬼。

看来徐恕这会儿已经被带走了,相信很快就会被秘密送入卫府内院。

见陆清则盯着那具尸体,向志明的心不由提了起来。

难不成陆清则还能看出尸体有问题?

半晌,陆清则收回视线,声音清清淡淡:“陛下方才醒来过,听闻此事,念在徐圆也曾救过江右数万百姓,准他留个全尸。找个地方葬下吧。”

向志明长长地舒了口气:“下官遵命,陛下宅心仁厚。”

心里补了句,妇人之仁。

陆清则看出他心里那点小九九,置之一笑,低低咳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刑部。

大半夜的,具体的损失还没统计完毕,第二日向志明才递了奏本,检讨了一番刑部此次的失职。

陆清则看完奏本,望向身边明显心情更好了几分的卫鹤荣,微笑道:“损失事小,失职事大,我认为此次刑部尚书向志明当重罚,卫大人以为呢?”

陆清则的反应完全在常理之中。

向志明是卫鹤荣一党的,陆清则揪住这次机会,痛击猛打很正常,若他轻飘飘地放过了向志明,那才是有问题。

卫鹤荣打量完他的脸色,颔首:“决策权在陆太傅手里,自然由你定夺。”

傍晚的时候,乾清宫的小太监又来报喜:“陆大人,陛下醒了,说是想见见您,还有各位大人。”

一群阁臣顿时也骚动起来,神色各异。

陆清则搁下手里的笔,冲其他人露出笑意:“各位前些日子不是还很急着见陛下吗?现在能见着了,走吧。”

卫党几人:“……”

他们想见的是昏迷不醒或者两腿一蹬的小皇帝,不是这个。

陆清则在皇城之内,都是坐轿辇的,这独一份的特权,连卫鹤荣都没有,因着所有阁臣都被召见,其他人也头一次在皇城内坐上了轿辇。

许阁老阴阳怪气道:“还得是沾了陆大人的光啊。”

陆清则看他一眼,露出苦恼之色:“许阁老说笑了,我本不想坐的,是陛下顾惜我的身体,非要如此,我若是不坐,陛下还会生气。这样吧,不如一会儿许阁老给陛下提提意见,让陛下取消掉?”

这明恼暗秀的样子,许阁老气得胡子发抖:“……”

许阁老虽然还不知道凡尔赛是什么,但已经先尝过了一回滋味。

陆清则安然地坐了回去。

待众人到乾清宫,昏睡了几日的皇帝陛下孱弱得下不了床,躺在床上接见了几位大臣,隔着层纱帘,能听到陛下微哑虚弱的嗓音。

心里再期盼小皇帝嗝屁,也没人敢说出来,众人假惺惺地表示了下关切欣喜,宁倦则赞赏了一番几位大臣的忠心操劳,一派君臣和睦的景象。

陆清则忍着笑,猜宁倦这会儿心里肯定恶心得够呛。

在场最情深意切的是冯阁老,其他几人全在虚假营业,唯一一个不参与演戏的,只有卫鹤荣。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大伙儿互相忍着演完了一场,才慢慢开口,帮着收个尾:“陛下既然醒了,我等也能安心多了,万望陛下保重龙体,早日康复。”

宁倦掀起薄薄的眼皮,看向他:“多谢首辅关心,朕会的。”

该表演的君臣戏也表演完了,其余人先回文渊阁,陆清则被单独留了下来。

皇帝陛下最信任的老师嘛,众人也不意外,提脚就走了。

待人都散了,陆清则看宁倦还病歪歪地躺在床上不动,哭笑不得地掀开帘子,走了进去:“陛下,戏瘾还没过呢?”

宁倦半靠在床头,脸色苍白,演得十分投入:“老师,我心口疼。”

陆清则无情地戳了两下他的心口:“疼就对了,大郎,该喝药了。”

那两下轻轻的,像是猫爪的戏弄,隔靴搔痒地挠两下,就倏地又溜开。

宁倦舔了舔发干的唇角,藏在袖中的手蜷了蜷,恨不得陆清则再多戳几下,沉沉地盯着陆清则去门口取药。

长顺正好端着放凉了些的药来了,见陆清则过来,就顺势递给了陆清则:“今日也劳烦陆大人了。”

陆清则刚想应下,顿了顿,发现不对。

宁倦醒着,人好好的,劳烦他什么。

他自个儿喝。

正要转身回到床边,陆清则神色忽然一凝,又低头仔细嗅了嗅,眉宇深深蹙起:“这药与前两日的闻起来有些不同,长顺,你可是全程盯着煎熬的?”

长顺恍然大悟:“哦哦,咱家忘说了,是不同,徐大夫吩咐了,等陛下准备开始‘拔毒’了,就改动一下方子,因毒性寒,所以这次加了些鹿角、参茸、杜仲等药一起煎的,陆大人放心,咱家全程看着,也试过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