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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容面带笑意,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鄙夷的神色,他不想张昭和输的不明不白,所以临走之前,他留下了一句话——

“你逼死我父母的时候,有想过今天吗?”

张昭和听了这句话,却慢慢收敛起了濒临癫狂的情绪,他脸上的表情由狰狞变成讥笑,这样鲜明的变化,让他瘦削突兀的肌肉显得更加丑陋古怪,但他却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豺犬,从黎容的痛苦里,获得了短暂的快意的滋养。

“你知道了,我猜是韩江告诉你的。”张昭和深吸了一口会议室的空气,仿佛那空气里都酝酿着甘甜的气息。

他浑身变得松弛,享受,似乎已经脱去了最后一丝人性。

黎容看着他的样子,心底泛起压抑不住的恶心。

他并不会因为剖开伤痛而受伤,但能让张昭和享受到,还是足以让人觉得晦气。

张昭和闭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这才幽幽开口,一双眼睛仿佛深夜树梢上的猫头鹰,瞳孔尖锐骤缩:“你心里很清楚,杀死你父母的究竟是什么,我编织再多的谣言,也不会真正摧毁他们的心理防线,杀死他们的,是他们热爱的想要拯救的庸庸大众!还有……”

张昭和话音一顿,餍足的眯起眼睛,仰头望着天花板,他伸出一根手指,向上方指了指,然后发出不怀好意的森森笑意:“你知道的,最终导致一切无法挽回,舆论失控刹不住车的,是默不作声道貌岸然的他们。

无论是荣誉加身的大教授,还是身处底层的学生,对他们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个体,个体的伤痛和悲哀是不配被关照和抚慰的,我不配,黎清立同样不配,可笑的是,那些同样不值一提的个体们,居然只学会了冷眼旁观,就好像这样的’大礼‘永远不会落在他们头顶上。

幸好,我比黎清立提前几十年看清了真相,没有人值得拯救和付出,人性一贯是如此丑陋,它只配被利用,被践踏,被亵渎,被把玩,我可以对不起任何人,但必须要对得起自己!”

张昭和指了指胸口心脏的位置,笑的瘦削的肩膀发抖,他一下下用力戳着自己的心脏:“这儿,被信任的人一刀刀扎进去,毫无防备的扎进去,人会迷茫,会错乱,会自我怀疑,会想要逃避,我只是给了他们一个通往解脱大门的钥匙,我是在帮他们啊!

这个世界太脏了,太丑陋了,根本不配拥有黎清立这样干净的人。疾病就是世界的清洁剂,它只是在打扫恶心自己的垃圾们,为什么要救他们,明明换来的是这样的结局,为什么要救他们!实在是愚善啊!”

他看着黎容,却又像是从黎容的眼睛里看到了昔日黎清立的模样。

他透过那双眼睛,朝已经消逝的灵魂怒吼,他不解,他痛苦,他一遍遍的提醒过黎清立,不要这样,不值得,可是黎清立居然不相信他。

他看着那样干净的不设防的灵魂被恶心的人性践踏,他反胃,他想吐,但他心底又隐隐滋生起一种快意——

谁让你不信我,你早就该信我!

他真的很想抓着黎容的肩膀,怒视那双与黎清立如出一辙的眼睛,问一句:“你后悔吗?你后悔吗!后悔没有相信我吗!”

可他永远都不会听到回答了。

他眼睁睁看着黎清立和顾浓死在那个夜里,他送走了唯一与世界格格不入的人,剩下的,没有一个值得他怜悯,值得他犹豫,值得他不舍。

但也是从那夜开始,他心中仅存的对人性抱有期待的火苗,彻底熄灭了。

如果黎清立是这样的结局,要被这样对待,那确实,没什么可期待了。

黎容冷漠的看着他,清透的瞳孔里,映出张昭和垂死挣扎的模样:“其实你很喜欢我父母吧,喜欢他们炙热的生命力,喜欢他们身上美好的力量,喜欢他们轻易相信,喜欢他们赤诚相待,你很贪恋这种温暖,仿佛阴暗冰冷的井底照进了一束光。

但你又憎恨他们,因为他们让你变得不像你自己,让你动摇自己的仇恨,动摇自己的报复心,你觉得他们是世界派来麻痹你的罂粟,让你沉浸在这种温暖里,忘记自己痛苦的过往,所以你要他们死,你要挣脱这种沉迷。

说到底,你只是心理扭曲自私丑陋,不要给自己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因为有你这种人存在,所以世界才脏,该离开的,是你,和你们。”

张昭和恍惚回神,终于彻底冷静下来了。

黎容和黎清立的眼睛太像了,又太不像了。

黎容不是黎清立,他的眼睛是冰冷的,提防的,隐藏着筹谋算计的,是披着漂亮皮囊的毒药,而黎清立的眼睛是温柔的,纯净的,热情的,像卸去了攻击力的阳光。

对于黎容,他不必有任何仁慈。

张昭和耸了耸肩,泛紫的嘴唇裂出一道缝隙,松弛的皮肤挤出深深的沟壑:“我不会认输的,一切还早呢。”

“呵。”黎容抬起手机,看了眼时间,遗憾的摇了摇头,“不早了,太阳已经落山了。”

太阳的确落山了,天空中最后一丝火红的霞光消失,只留下一片浓蓝,远处的层层山峦,却被映出难得清晰的身影。

黎容只说了看似平常的一句话,然后就从张昭和的身边走过,出了会议室的大门。

黄昏里,在那片浓蓝天色下,水仙花无辜的绽放着,花瓣皎白,香气四溢。

张昭和突然扑过去,手指抓向花瓣,用力撕扯着,叶片在巨大的力道下颤抖,四分五裂,最后化为一片狼藉。

张昭和垂下手,花瓣的碎片从他掌心坠落在地,他望着窗外流逝的黄昏,深深吸了一口气,自顾自的念叨着:“还早,还不是结局……”

两天后,红娑研究院里那些摆放水仙花的位置,一律换成了勿忘我,蓝紫色的小花安静又温顺,香气也淡淡的,不争不抢,单薄美丽。

黎容离开红娑研究院,抬手叫了辆车,司机师傅扭头问他:“去哪儿?”

“A大宿舍区……不!”黎容顿了顿,思索了片刻,“去长街里小区。”

长街里小区,慧姨和沈桂都住在这儿。

黎容下了车,踩在坑坑洼洼的柏油马路上,绕过一处处水坑,迈过来不及收拾的垃圾,一路走到里面。

他站在几个垃圾桶旁边,仰头向上望去。

这个小区实在是太老旧了,楼体墙壁上,已经变成了焦黑色,格子窗外的铁栅栏都挂上了厚重的锈斑。

他依稀记得,几年之后,A大策划了大型改建计划,要把城市里的老楼危楼推翻重建。

长街里这个小区,一定会被列入改建的吧?

那时候,房子就值钱了。

黎容抬腿迈上楼梯。

徐唐慧和沈桂正在楼梯口一边聊天一边掐豆角,桐桐蹲在小板凳前写作业。

桐桐眼尖,一下子看见了黎容,她立刻扔下了笔,兴奋的跑过来,一把抱住了黎容的腿,黏糊糊甜丝丝的喊:“黎容哥哥!”

黎容低下头,伸手轻轻揉了揉桐桐的脸蛋。

小孩子的皮肤娇嫩,水灵,充满稚气和生命力。

他现在急需这种真实的具体的力量,来对抗心底宏大空泛的冷漠。

桐桐仰起头,将身体的重量都倚在黎容身上,晃悠着小腿:“黎容哥哥是来看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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