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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尚书只是半阖着眼,唯有那时不时摩挲下巴的动作,让人知道他并未睡去。

至于大理寺卿,一向奉公克己,奉行国法,倘若平阴侯当真不曾沾手,那么他也不过是失察之罪罢了。

直到,杜江将目光落在了徐瑾瑜的身上,那个看着轮廓还有几分青涩的少年,他立于金殿之上,也依旧不卑不亢,闲闲的笼手站在一旁,一派云淡风轻。

杜江直接扑过去,抓住徐瑾瑜的一片袍角,涕泪横流:

“徐郎君,徐郎君,我听魏世子说过,你一向聪慧过人,你帮帮我,也帮帮他们吧!

他们固然有错,可是他们也不过都是为人手中刀罢了,他们错不至此!求求你!求求你!”

平阴侯斜了杜江一眼,笑容阴冷,这杜江也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罢了!

现在杜江这张牌已经废了,他倒要看看这位“专使”还有什么本事?

平阴侯那阴冷黏腻的目光滑过徐瑾瑜的面庞,如同一条剧毒的蛇翘着头,吐着信儿,时刻准备发动攻击!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他也很久没有被人逼到这种地步了。

但,一个黄口小儿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以为自己有些小聪明,孰不知——计谋与手段缺一不可,心思与狠毒密不可分。

一个小少年,又懂什么呢?

圣上面前,平阴侯并未出言讥讽,可是那轻慢的神情中漏出来的信息,却足够明白。

徐瑾瑜低眸看着杜江,缓声道:

“你且放心,今日吾让你来此作证,自没有让嫌犯脱逃的说法。”

平阴侯听了这话,脸色难看起来,又是嫌犯,这小子就是认定自己是这个嫌犯了吗?

杜江听了这话,下意识的送来了徐瑾瑜的袍角,而随后徐瑾瑜看向平阴侯,似笑非笑:

“方才,侯爷一场辩驳实在是无可指摘,而事实,也应确实如侯爷所说的那样,杜家嫡系清清白白,干干净净,而旁支一个个手染鲜血,犹如罗刹。”

平阴侯听了徐瑾瑜已经单方面的肯定自己后,他眼中闪过一抹得意,口中却道:

“怎么,这个时候想让本侯宽宥你了?”

徐瑾瑜只是笑笑,面色淡淡的看了平阴侯一眼,里面情绪莫辨:

“不,吾只是想请教侯爷一个问题。”

“本侯不想回答。”

平阴侯毫不犹豫的说着,他已经被这小子不知道下了多少套了,他是疯了才会再将把柄授人。

“侯爷不想回答,那就不回答吧。不过,圣上,关于杜侯爷方才所言,学生有话要说。”

“讲。”

平阴侯没想到徐瑾瑜直接也与圣上说,在原地气的干瞪眼,而徐瑾瑜这是也悠然开口:

“上座三位大人皆掌我大盛刑名,敢问三位大人,以为凡有疑案,还从何入手?”

徐瑾瑜此言一出,刑狱司主司看了成帝一眼,玩味道:

“专使大人这是在考吾等了?”

徐瑾瑜只谦恭的拱了拱手:

“学生不敢。”

成帝看了一眼二人,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徐瑾瑜考你一个臣子算什么,他连自己这个皇上都敢考!

而这时,一直沉默的刑部尚书淡淡道:

“自然是从动机入手。”

徐瑾瑜听到这里,笑容更大了一些,灿烂到即使外面因为雪天阴沉,可让众人却觉得眼前一亮。

“不错,正是动机。方才侯爷说,此乃旁支污蔑,那旁支做这等排除异己、打压拉拢等手段,是图什么?

图此举能让他们断子绝孙,图此举能让他们早日下黄泉,见祖宗?

他们不惜满手鲜血,不惜背负人命无数,若为的就是单纯污蔑侯爷,那依吾看,这个解释简直如同糊了三年的窗户纸,不用戳就破!荒唐的可笑!”

徐瑾瑜句句铿锵,一字一句的将平阴侯逼的无所遁形,他张口欲言,可却发现自己的退路已经全都堵死!

他在见招拆招,可是这少年却早已经不知何时成了那局外之人,他所有的计谋手段,在他眼中都如无物!

这个认知让平阴侯一瞬间血液都凝固了起来,他呼吸急促,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只觉得身子一抽,竟是睁着眼,直接栽了下去。

“砰——”

平阴侯身量不轻,即使砸在地毯上,也发出了一声闷响。

“嗬嗬——”

平阴侯睁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徐瑾瑜发出异声。

成帝被平阴侯突如其来的栽倒吓了一跳,随后坐直了身子,扬声道:

“冯卓,传太医来。”

而一旁的徐瑾瑜迎着平阴侯的目光,就像是没有看见一样,几步走过去,蹲身摸了摸平阴侯的脉,半晌,徐瑾瑜这才起身:

“启禀圣上,侯爷这是正气亏虚之症,想来是……方才太过激动,以致气血逆乱。”

成帝方才有些惊,可这会儿一下子镇定下来,听了徐瑾瑜这话,饶有兴致道:

“你还会这一手?”

“回圣上,不过是近来看了两本医书罢了,但要学生诊治,那学生是做不到的。”

徐瑾瑜如是说着,所为正气亏虚,就是平常所说的中风。

而被徐瑾瑜那么一说,在场众人都能意会,这会儿一个个安静如鸡。

这平阴侯堂堂侯爷,被一个少年三言两语给逼的中风了。

就算平阴侯能没事儿,就今个他这一栽,已经足够京城人笑他十年了!

没多久,太医前来诊治,平阴侯果然是中风,而且还并非小可,需要好好针灸,调养,这才有正常的希望。

成帝这会儿看着徐瑾瑜的眼神那叫一个亮,能科举,能破案,能诊脉,这徐瑾瑜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平阴侯被两个内侍抬到偏殿诊治,而其余三人眼看着事情到了一步,最后由大理寺卿开口:

“圣上,今日平阴侯已经……只怕多有不便,如今夜色渐深,臣等是否该先行退下?”

既然是审平阴侯,现在平阴侯已经中风,那还审个什么劲儿?

但成帝却没有接话,而是看向徐瑾瑜:

“徐瑾瑜,你如何看?”

三人随后也齐齐将目光放在了徐瑾瑜身上,被四双眼睛盯着,徐瑾瑜也没有打怵,只是声线沉稳道:

“今日莹莹案还未审完,杜侯爷虽然暂时退场,但此案依旧可以继续审下去。”

徐瑾瑜尾锤了眼皮,如是说着,成帝看了徐瑾瑜一眼,抚须一笑:

“好,那就审,朕也想知道你口中的移花接木之术,究竟是如何使出来的。”

成帝如是说着,想到在勤政殿养伤的师信,眸子微沉。

如若那孩子真的是自己的血脉,那么……

成帝这话一出,方才因为平阴侯离开,已经起身的三位大臣又坐了回去。

随后,徐瑾瑜继续说道:

“方才种种,乃是平阴侯府之私事,也是本案的一处枝叶末节罢了,只不过杜侯爷似乎……气性有些大,只怕不能听到接下来更加重要的事儿了。”

徐瑾瑜这话一出,原本兴趣缺缺的三人不由来了兴致,也是,莹莹案听着只是一个民女的案子,圣上岂会将他们三人召来?

徐瑾瑜见三人终于正色起来,这才缓声道:

“此前说到,莹莹乃是被杜江截杀,而方才这位大人有说到,凡是疑案,必有动机。

而莹莹案虽只以莹莹本人之名命名,可其背后却是花月楼整整三十六条性命的血泪。

可一个小小花楼,如何会惹的平阴侯府这般对付,他们一言不合就要灭其满门,但又要让那些人纷纷以意外身亡消失于世间……”

“是啊,平阴侯为何这么做?”

大理寺卿听了徐瑾瑜的话后,也不由顺着徐瑾瑜的话,下意识的问道。

徐瑾瑜只抿了抿唇,面色淡淡道:

“这话,便要从十七年前说起了。诸位大人请看证物四——”

徐瑾瑜说完,成帝第一个伸手将那标好序号的文书拿了起来,那文书只不过是一张薄薄的纸,上面的信息也十分单薄。

不过,是一个自赎的花楼头牌因病而死的文书罢了。

可是成帝却觉得眼皮子不由一跳,他随后脑中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不由瞳孔放大。

但思虑片刻之后,成帝却直接将文书递交出去,与下首站着的徐瑾瑜直直的对视上。

不可直视君颜,徐瑾瑜忙低下了头,可是却很快的分辨出,圣上眼中并无不悦之意。

等三人看完文书之后,刑狱司主司弹了弹那单薄的纸张,看向徐瑾瑜犀利道:

“一个头牌罢了,因病而亡也属常事,何以至于将其拿到圣上面前?”

“自然,是因为这位头牌的身份与众不同了。而且,同样作为花月楼的一员,诸位大人观这份文书不觉有异吗?”

“病亡之身,且是久病缠身,故去也不会有仵作查看,你莫不是要我们撅坟如看吗?”

刑狱司主司步步紧逼,徐瑾瑜却并未后退,只是淡淡一笑:

“学生不敢,学生只是发现这位名唤兰娘的头牌,病逝的时间十分巧妙,正好是平阴侯嫡女,也就是兰妃娘娘入宫那年。”

徐瑾瑜这话一出,还不待众人反应,径直道:

“除此之外,学生在兰娘故居发现了一枚来自西国的蓝宝石碎,此为证物一,请圣上和诸位大人过目。

而我大盛似乎只有长公主与平阴侯府曾各得过一枚蓝宝石蝴蝶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