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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一个多月, 徐瑾瑜方再见到楚凌绝,可他却没想到楚凌绝会变成这般模样。

他太瘦了。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了,他穿着厚实的锦绣棉袍, 一步一步缓缓的走着,身边两个小厮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可也依旧摇摇晃晃的,

让熟悉的人看到后,都不由心惊,生怕他下一刻便会不受控制的被身上的棉袍压垮。

今日的丰登楼难得接到这么大的场子,是以即便是冬日, 可楼里也摆满了鲜妍的花朵。

楚凌绝在花团簇拥中, 走到了主座之上, 他并未直接坐下来, 而是环顾四周,其想看看自己想请的人究竟有没有来。

但下一刻, 楚凌绝又觉得, 还是不来的好。

“世子。”

一旁的小厮小声的提醒了一句,楚凌绝堪堪回神, 看了小厮一眼, 声音冷淡:

“父亲让你跟着我, 可没让你管着我。”

小厮只是笑笑,并未在这样的场合与楚凌绝争论什么,楚凌绝也懒得再和一个小厮计较, 他缓缓坐了下去, 那张苍白的面容上波澜不兴。

距离文会开始之时, 还有一刻钟,有不少人蠢蠢欲动, 想要去敬这位即将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第一杯,可四周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也只得焦躁的忍耐着。

丰登楼下,人们依旧络绎不绝,楚凌绝目光飘忽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以往,他是那样的享受这样鲜花与掌声的滋味。

三才之名,侯府世子,一样一样,添砖加瓦,让他那颗心也高高的飞起。

等到他真的知道了自己低贱的出身时,他那样不甘,那样不舍,那样……虚荣。

他把侯府当成自己的依靠,可他当真在侯府扎根过吗?

楚凌绝也不知道。

“世子,时辰不早了。”

小厮又提醒了一句,楚凌绝没有看他,只是端起一杯水酒,一饮而尽。

而下首的人们看到这一幕,却百思不得其解,那楚世子怎么回事儿,明明文会还未进入正题,怎么就先自饮起来了?

那可真是太傲气了!

“时候快到了,楚世子反而开始饮酒,一会儿还能和我一同讲学吗?”

“啧,人家楚世子是什么人?能赏光露脸已经是吾等的福分了。那标点符号之用妙不可言,这天才嘛,总有几分傲气的。”

“话是这么个理,可这样终究有些不妥吧?再者,标点符号这等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吾总觉得应该是一个心怀天下读书人,虚怀若谷之人才能想出来。”

……

众人议论纷纷,楚凌绝却已经灌了自己三杯水酒,那苍白的面色终于被染红了几分。

小厮在一旁有些同情的看了楚凌绝一眼,随后却撇了撇嘴。

世子又如何,还不是要听侯爷的?

等三杯水酒饮尽,楚凌绝遂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小厮想要扶他,可却被他一把推开。

“今日,谢诸君赏光来此!我,楚凌绝,临安候世子有几句话想告诉诸君。”

楚凌绝眼神微微迷离,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想必今日诸君齐聚与此,也不过是为了听我闲言碎语几句这标点符号如何发现,又如何这般精妙吧?”

众人听到这里,顿时坐直了身子,他们前来文会,可不是为了听这位楚世子的成功经验么。

要是万一他们能从中发现什么灵感,创造出其他标点表号,标点贴号呢?

就算是不如人家楚世子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得的好处多,可那对于普通人来说,那也是一条成功捷径了。

楚凌绝环顾四周,看着众人渴盼的目光,他站直了身子,放声道:

“那怕是要让诸君失望了。标点符号的发明者另有其人,我,楚凌绝,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楚凌绝骗了诸位,临安侯府骗了诸位!今日,对不住诸位了,让你们白跑一趟——”

楚凌绝这话一出,小厮懵了一下,随后立刻道:

“世子醉了!世子醉了!诸位莫怪,文会改日继续,今日诸位在丰登楼一应吃喝皆由我临安侯府买单!诸位尽兴!”

“来人!快来人!将世子带下去!”

楚凌绝却挣开前来要带他下去的下人,争执之中,锦缎之上的茶水菜肴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酒,酒后吐真言,别,别拉我!你们,你们当别人都是,都是傻子吗?

从小到大,我学的是怎么踩着别人让自己站的更好,怎么会,怎么会想出这种,这种惠及天下人的事儿?

我不配,不配!哈哈哈,哈哈哈,我自己走,自己走!”

楚凌绝大笑着,身上厚重的棉袍压的他不得不踉踉跄跄,跌跌撞撞的离开。

等楚凌绝渐渐走远,赵庆阳这才缓缓合住张开的嘴巴:

“楚凌绝这是疯了吧!他这么说,怕不是将临安侯府架在火上烤!

本来临安候府这些年便日薄西山,他这么一来,临安候府在读书人里的名声可就彻底坏了!”

当初他爹那一月郎的名头一出,时至今日,朝廷里正经八百科举入仕的官员对于镇国公府心里都没有那么恭敬。

也幸好老镇国公还健在,有他老人家的功绩在,镇国公府而今才能在文人中有几分薄面。

可莫说文人重名,勋贵之家又何尝不是?且看四公之末的文国公,那不也是清谈满座,那才是大家之气!

可徐瑾瑜看着楚凌绝跌跌撞撞的身影,不由抿紧了唇。

果然如此。

楚凌绝,在借醉直言。

当初他在思武兄的迎春宴上,连饮十数杯水酒,也仍能投壶飞射。

当初他在自己与东辰学子初临西宿的晚宴上,借醉唤了一声哥哥。

今日,他在这场文会之上,借醉……真相公之于众。

“他喝了三杯水酒……”

徐瑾瑜的声音轻之又轻,如同呓语一般,四下也就赵庆阳这个习武之人听的清楚了。

“是啊,他就喝了三杯水酒,怎么就醉成这样?”

徐瑾瑜摇了摇头,站起身,退出一片哗然的人群之中:

“庆阳兄,我们也走吧。”

赵庆阳挠了挠头,看着满堂面红耳赤,申饬临安候府的众人,也不由摇了摇头。

“走吧,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了。”

魏思武来得迟,徐瑾瑜和赵庆阳刚出门就差点儿和他撞了个满怀,魏思武急急道:

“瑾瑜,你怎么这么早就走了?可是那楚凌绝真的昧着良心认下了那事?”

徐瑾瑜摇了摇头,先拉着魏思武离开了丰登楼,等回了公主府,徐瑾瑜这才对着面有余怒的魏思武道:

“他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相反,他这是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前途做赌!

临安候府只有他一根独苗,于情于理都不会伤了他的性命,可临安候与那青衣人的相识,总让我……心有不安。

思武兄,接下来便拜托你让人多照看一下他了,否则只怕临安候会狗急跳墙。”

能做出让命不久矣的亲生儿子来为养子铺路的事儿,徐瑾瑜并不怀疑临安候知道楚凌绝毁了他一心安排好的登天梯时,该是何等的暴跳如雷!

赵庆阳跟在徐瑾瑜身后,和两人一道来了公主府,等二人说完话,他才有些云里雾里的问道:

“魏思武,瑜弟,你们在说什么?什么青衣人?还有,瑜弟你什么时候和楚凌绝关系那么好了,你们不是……”

赵庆阳说着,欲言又止,

魏思武原本还因为这事儿紧锁眉头,可一听赵庆阳这话,不由一挑眉:

“瑾瑜,我倒是挺好奇为何庆阳当初能先于我知道你和楚凌绝身份互换之事。”

徐瑾瑜听魏思武问起,这才想起当初的一桩旧事:

“这不是,之前有段时间庆阳兄在我家住着,正巧遇到了楚凌绝找人让族长来赶我离开京城。”

“他还做过这事儿?!”

魏思武的声音一下子扬高,徐瑾瑜点了点头,语气复杂道:

“不过,他倒是还准备送我十两离家银。”

魏思武:“……”

赵庆阳也不由恍然大悟:

“原来那事儿是他搞出来的啊,我就说,这种斩草不除根,手段稚嫩到让人发笑的事儿也不像是临安候府能做出来的。”

而徐瑾瑜也是从那件事发觉,楚凌绝或许还有救。

但彼时的他,从未想过二人还有这等缘分。

“对了,庆阳兄近来如何?怎么不在府中闭关练武?”

赵庆阳一听徐瑾瑜这话,立刻就垮了脸:

“别提了,我们家老头说魏思武这家伙都已经是正四品刑狱司少司了,这段时日怎么也得给我谋个差事。”

徐瑾瑜有些讶异,但随后也淡定下来,大盛的荫补制较之前朝已经好了许多,要知道,前朝可曾经有贵妃的三岁弟弟当过朝中重臣的荒唐事儿。

下属去请示的时候,只问允不允,可三岁小儿又能知道什么,不知闹出过多少笑话。

镇国公已经数年不曾理事,作为其指定的世子,于情于理也该入仕了。

至于楚凌绝,只怕也是如此。

“这倒是桩好事儿啊,到时候你我兄弟也能同朝为官了!嗯……就差瑾瑜了。”

徐瑾瑜闻言不由笑了笑:

“那我努力。”

“啧,哪儿那么容易?呐,今个我去楚凌绝的文会,就是为这事儿呢!

圣上自个开了私库,要和越国死战,可是这场仗已经打了一年多了,朝廷于情于理也该派宣抚使去抚慰一二。

且这个人选的身份不能太低,否则不足以彰显朝廷的抚慰之心,是以我家老头有意让我走一趟。

这事儿吧,虽然要吃些苦头,可若是能收拢民心,只待还朝便有数不尽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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