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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马车上,卢夫人劝她:“疑霜,咱们总督府早就没了,你哥不是原来的你哥,你也不是原来的你,你嫁人了,不再是总督府的小姐,你是赵家太太,是赵晋的媳妇儿。过去再好,那也是过去了。眼前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哪能为了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幻想坏了现在的生活呢?你出嫁七、八年,一直没有孩子,嫂子知道你脸皮薄,一向不敢多问。如今外头那姓陈的外房就快生产了,你作为大房,难道一点想头都没有”

她见卢氏淡淡瞥着窗外,好像根本没听她说,她心里也有气,抬手攥住卢氏手腕,扬声道:“难道你真要瞧着他在外头另置一个家,从此架空你这个太太?疑霜,子嗣一事,你要早做打算啊。”

这番话对卢氏来说,不过就是一阵聒噪罢了。

她连赵太太都不稀罕做,还会稀罕做他孩子的娘?

卢氏偏坐在车上,撩开半片帘幕瞧着外头的景致露出一抹冷笑,“做打算?怎么做?趁那妇人有孕让他们一尸两命么?活该的是赵晋,跟旁人有什么关系?”

新年到了。

往年除夕到初二,赵晋都是要在赵宅过的。今年有些不同,除夕陪着柔儿守岁到天明,初一上午才匆匆赶回宅子。

到了初二晚,他就又过来了。

后来柔儿常常想起那段时间。

那段时光他们总是在一起。他时常陪着她,就在小院里悄然的过上一天。这样的一天也并无特别,说说话,吃吃饭,亲一亲,闹一闹,日子就像流水般淌过去了。

有时赵晋把她抱到书房,她坐在椅中磨墨,侧过头瞧他一笔一划写下龙飞凤舞的字。他翻书给他们未出世的孩子选一个名字,觉得这也好,那也好,又全都不够好。

他们像对最平凡的夫妻一般,对这个没出世的孩子寄予最美好的愿想。

他也会在她实在闷得太苦,小声和他抱怨的时候,偷偷背她到巷子外走一走。

他的肩很宽,背笔直,他的手很有力,冰天雪地寒风刺骨,可是偎在他身上,一点也没觉着冷。

除夕夜里他们在一起,在不远处山寺传来的晚钟声中为孩子祷祝。

推开窗,谁家烟火不休,爆竹破空划破夜的寂静。

那些璀璨的烟火,一如眼前温馨静好的岁月一般,虚幻而不长久。

那晚他在明月楼饮酒,二月的天,春寒料峭,一点也没有回暖的迹象。

香凝被赎身以后,明月楼就开始着意捧一个叫做青鸾的姑娘。

罗裙泼酒,春寒帐暖,姑娘被送入罗帷,赵晋带了几分醉意,摇摇晃晃踏入房中,伸手掀开垂幔。

来报信的是福喜,他从没这样急切,这样没规矩急急切切。

门拍得山响,生怕里头的人因醉而听不着。

“爷,新杨胡同起火,新杨胡同起火了!”

豆大的汗珠子自头上滚落,福喜耐着恐惧和慌乱,心道若是爷实在醉得厉害唯有他来出面发号施令……

好在,——门被从内打开。

赵晋衣饰整齐,酒醒了大半。

他不言语,跨出门来急速朝外奔。

这么多年自持,他这样的身份,这样的能耐,行事一向从容不迫,甚少有这样慌乱的时候。

巷子前围拢了许许多多的人,那么多人影在其间来来回回穿梭。

火势并不大,浇了两车水,就将火灭了下来。

里头的姑娘、婆子,一个个被人搀出来。

福喜瞧着人群,四处找寻,“陈姑娘呢,陈姑娘在何处,为什么陈姑娘还没出来?”

话音未落,就见赵晋一撩袍子朝内走。

火势虽然控制住了,可浓烟滚滚,什么都看不清,万一有断掉的梁柱和倾塌的瓦片,很有可能会被埋在里头。

福喜上前拖住赵晋,“爷,叫下人去,您不能进去!”

赵晋茫然转过脸来。

一元大师说,这世上所有的因,都为着前世种下的果。

姜无极说,总有一天,他也将受到一样的惩罚。

天道轮回,他放火烧了姜家。如今他的女人和没出世的孩子,也被人一把火围困在这断壁颓垣里。

他说不出是个什么心情。也体会不到疼或者悲伤。

他这一生作恶太多,要报应,就该报在他身上。

那姑娘年方十七,干净得像张白纸。

她不该被拖进这脏污的世界送了命。

她从来没做错过什么。那个没出世的孩子没做错什么。

赵晋推开福喜,木然地朝浓烟中去。

他赤手空拳,搬开横在门前的断柱,一步一步,走向深处。

他对陈柔,不过是肉体之欢,借腹生子,买卖交易,毫无感情……原该是如此。

可是除此而外,她还是他孩儿的娘亲,刻着他的烙印,是他的女人。

犹记初见时她眉眼怯怯的,无措又慌张,连行礼也不会。

初回他亲吻她,记得那嘴唇柔嫩,咬起来颇有弹性,味道极美。

他们在明月楼说话,她惹他不快,然后在风雪里站了两个时辰。他把人抱在怀里解开衣衫,发觉她连里头都冻透了。她求他别生气,想要他回心转意,那时候那个无助又无措的小姑娘,不知道该有多害怕呢。

后来楼船上,他当真想过要把她留在那受辱,他想要她知道这世道究竟有多黑暗,外头的凄风冷雨又多难捱,不是每个人都能这么幸运,在他的护佑下平安度日……

可他没护住她。根本就没护住。

他很自信,凭这份自信,他笑傲商界多少年。

他忘了,曾经他是个强大无敌到没有软肋的人。

如今……

他没有想下去,唯今他只有一个念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