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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遣北鸣去宫里,给顾长钧递消息。

周莺这是头回进宫。

沿着宫中红墙夹道朝前走着,只觉这路斜长逼仄,好像一世也走不完。

秀毓宫院墙高阔,内里铺着金砖,养着繁花名株,格外奢华。

周莺不敢乱瞧,和春熙两个恭敬地垂着头静待贵妃召见。

晋帝还没走,手里捏着笔正给贵妃画眉。

贵妃生就一对远山眉,颜色极淡,衬以那张格外柔美的脸,相得益彰恰到好处。

晋帝用笔沾了些黛,一笔一笔,走得极为细致。

他给她画眉不是头一回了,心情好的时候,抚着她秀发给她挽发也是有的。

妆罢,宫人供上铜盆给晋帝净了手,方禀告道:“安平侯府的顾小姐到了,正在外头候着。”

晋帝神色一怔,旋即了然地瞟了眼罗贵妃。

“茵茵,不要太过。”

晋帝舍不得太斥责她,只不轻不重地提醒。

罗贵妃转过脸去:“我能怎么?安平侯是皇上的宠臣,我还敢打他侄女儿不成?只是听说京城出了这么个第一美人,想瞧瞧真切罢了。”

晋帝见她不快,连忙换了笑脸,上前搂着她道:“傻瓜,谁能美过你去?朕听说过一个传言,朕猜不假,他那侄女儿,其实不是抱养的,而是他长兄的私生女儿。你拿好分寸,可不要因此开罪了长钧。”

罗贵妃恼得推他:“好了好了,六哥心里除了长钧,哪里还有我?人家安分守己在宫里守了这么多年,跟谁红过脸?因着皇上给人百般作践,茵茵不都忍了?到了顾长钧这儿,连他侄女儿我都得小心翼翼敬着?皇上这心偏的,叫人心里不服气!”

晋帝笑了笑:“傻瓜,朕心里怎么想的你不知道?朕偏着他还是偏着你,你不清楚?换了旁人假传圣旨,你猜朕治不治他?”

罗贵妃气短了,噘着嘴道:“皇上要治罪,那就治罪好了,反正我不仅这一回事,犯得错处多着呢,皇上索性数罪并罚,砍了我的头罢了!”

晋帝捧着她脸咬牙道:“你就仗着朕疼你。以为朕真不敢治你?今晚你等朕来,瞧你还嚣张不嚣张。”

罗贵妃满脸通红,握拳轻轻捶他肩膀,“皇上好几十岁的人了,还没个正经!”

晋帝依依不舍地站起身:“你啊,好生养着吧,少操些心,朕等着你孕嗣。”

说到了罗贵妃的伤心处,她面容明显一僵,晋帝自觉失言,周莺在外候着,又不好留下来慢慢哄,叹一口气叫人服侍穿了龙袍上朝去了。

晋帝缓步跨出大殿,远远就看见晨曦的院中站着一个绝美的少女。

穿着鹅黄立领绸衫,百褶嫩绿裙子,像亭亭玉立的小树,满眼是清新,满眼是青涩,满眼是鲜嫩。

宦官开道,唱“皇上起驾”。

那少女慌忙避到一旁,晋帝注意到她侧脸上挺秀的小鼻子,薄薄的小巧的嘴,长长的卷翘的睫毛。

晋帝心里在想什么没人知道,所有的念头也不过是一瞬间闪过脑海。

朝臣们还在正阳殿候着,他这是第多少回因贪恋罗贵妃的温柔乡而误了早朝。

周莺被传见了。一踏进殿中,就嗅到一股龙涎香也压不住的浓重药味。

依着规矩,她不能直视贵妃的面容,垂头恭敬地道:“贵妃娘娘万福。”

“抬起头来。”

听得一个虚弱的,非常轻的女声。

周莺听说过这位罗贵妃的事迹。这是一个传奇。十六岁入宫,一朝得了皇上青眼,短短五年就从秀女之位走上了贵妃的位置。如今已经进宫十年了,皇上为她多年未曾选秀,饶是她从没生育过一男半女,身上的宠也从未衰败过。

中宫没有存在感,她除了还没掌管凤印,其他的待遇威严就和皇后没有差别。

周莺缓缓抬起了头。

罗贵妃无言地打量着她。

上上下下,一遍又一遍。

罗贵妃听说过她的貌美,她不吃惊这份貌美,让她讶异的是别的。

罗贵妃收回了目光,叫宫人给周莺看座,瞭了眼一旁的春熙,道:“请这位姑娘到外头坐坐。”意思是,想和周莺单独聊聊。

春熙担忧地退了下去,屋中的宫人也陆续退下了。只留一个近侍在旁照顾茶水。

罗贵妃指着后头的椅子道:“你坐。”

周莺谢恩坐了,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罗贵妃的眼神透着奇怪。

“本宫听说了。”罗贵妃笑道,“我们百益瞧上你了。百益这孩子懂事儿晚,这都二十好几了,才算有个牵挂的人儿。本宫喊你来,一来是替百益掌掌眼,二来嘛,也是问问你的意思。”

周莺慌忙站起身又跪了下去:“贵妃娘娘容禀,臣女和罗将军并无牵扯,实在当不得娘娘那句‘瞧上了’。臣女无意于罗将军,也万万不敢存有任何非分之想。”

罗贵妃当然不是真的问她要不要嫁给罗百益,周莺瞧不上罗百益她知道,罗家也不可能和顾家结亲。

“是么?你不愿意,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你三叔顾长钧的意思?”

顾长钧三个字叫周莺抿了下嘴唇,那晚被他弄伤的嘴唇似乎还肿烫着。周莺顿了下方答道:“是臣女的意思,也是三叔的意思。臣女的婚事,由老太太和三叔做主。”

罗贵妃低低地笑了:“那你呢,你就不曾自己喜欢过哪个少年郎?年纪轻轻的女孩子,谁心里没个喜欢的人?本宫也是过来人,你和本宫说说,本宫替你保密。若你愿意,你求求本宫,本宫说不定,还能替你求圣上一个恩典,叫他替你们赐婚。”

说出她喜欢的人,就能赐婚?

赐婚给谁都行吗?哪怕那个是三叔,也可以吗?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周莺压下心底的苦涩,摇了摇头:“臣女没有心上人。”

罗贵妃笑了笑:“你没有?那你三叔呢?你可知道,他心里有什么人吗?”

这话问得周莺一震。

她几乎以为罗贵妃是知道她和顾长钧之间的关系的。

她目瞪口呆地望着罗贵妃,见罗贵妃只是把玩着自己涂着大红蔻丹的指甲,这句问话不过是寻常一问?

是随意扯个家常?抑或是当她是个小孩子,在套她的话,想知道三叔和哪个朝臣有结亲之意吗?

“我……臣女,”周莺艰难地道,“臣女不知。”

罗贵妃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不舒服地抚了抚胸口,那宫人忙递了个靠垫过来,叫罗贵妃枕着。

罗贵妃靠上去,呼吸才顺畅些,压制住要呛出喉腔的咳,呷了口茶道:“你三叔,就没打算娶妻吗?”

顿了顿又道,“皇上为这个事,也操着心呐。”

周莺垂着头,不敢去瞧罗贵妃。她心里有鬼,怕一个眼神就露了机关。

有些事,必须烂在骨头里。不能见光,不能给任何人瞧出端倪。

其实周莺很擅长掩盖自己的情绪,这么多年,她已经成了一个几乎没有脾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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