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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雪斩断了束缚住谢映玄的锁链, 他不希望他再留在郡主府,更不他留在郡主身边。

郡主如今已有了新欢,她也有许久没想起他了, 或许她永远不会再想起, 只要她不再看到他……

满身伤痕的少年似是微有些愣怔,随后他便慢慢站起了身, 虽身形仍是不稳, 却又很坚定地抬脚从宋时雪身旁经过,走出了这间囚禁着他的屋子。

他什么也没说,宋时雪静默许久, 回头看去时, 只看见了少年逐渐远去的背影。

今日是莲灯节的放灯日, 郡主府中同样张灯结彩,但这处角落仿佛被所有人遗忘了,只余下一片荒凉。

幽暗的夜色中, 单薄孤寂的少年一步步走着,被漫天飞雪映得更加落寞。

宋时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这一刻, 本该满心厌恶的他却突然觉得这具傀儡有些可怜。

……

“师姐,”芳久凌突然朝云黛看了过来,她低声道, “时怜姐姐说, 宋时雪离开郡主府了。”

云黛眸光微闪,她知道, 芳久凌要准备动手了。

此时, 游街的队伍恰行至了此处,这锦瑟河边便空前的热闹起来, 戏台上的节目也停了下来,所有人聚拢而去。

在一片喧嚣的吵闹声中,立于莲花灯台上的童男童女翩然起舞,围观的人们将早已准备好的绢花丢过去,以此来祈福。

云黛本也不是神都的人,她自然没有一定要向莲花灯台上丢绢花的执念。

芳久凌似也并不在意这些,她便笑道:“师姐,此时河岸附近正好人少,我们去放灵莲灯吧。”

云黛点了点头,她们慢慢穿过了拥挤喧嚣的人群,走至了河岸附近。

说是人变少了,但也不算太少,漂在锦瑟河中的莲花灯一盏盏地亮着,照出一片起起伏伏的流光。

水纹波光粼粼地晃动出破碎的光影,芳久凌却在这时突然“啊”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云黛问她。

“我忘带灵莲灯了,”芳久凌说着,又伸手朝身后指了指道,“我去那边买一盏来,师姐且在此处先放着吧。”

不待云黛点头,芳久凌就率先一步跑开了,云黛顺着芳久凌离去的方向看去,果然就见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后,在街道的对岸,铺着各色的小摊,卖什么的都有,其中最多的就是灵莲灯。

那些灵莲灯虽没有花重影亲手制作的精巧,样式却也很好看,只是街上的人太多了,芳久凌要穿过人群买灯再回来,耗费的时间不会太少。

云黛倒是知晓芳久凌为何会如此执着地一定要放灵莲灯。

她今日要刺杀宋时雪,为了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她必须要证明她在宋时雪遇难时,正在锦瑟河边放灵莲灯。

除开云黛这个证人以外,最重要的便是被她用血点燃,由她亲手放出去的灵莲灯,既然要做戏,自然就要做全套。

云黛扭头看向了身旁的斩月,灯火将他的眼眸映得极亮,仿佛剧烈燃烧的火焰,连带着他的眼神都似乎变得炙热了几分。

“我们来许愿吧,”她捧起了那盏来自花重影的灵莲灯,笑着问道,“你的愿望是什么?”

灵莲灯的灯芯处放了一张黄色符纸,只需在符纸上写下愿望,再由血为引,将灵莲灯点燃,愿望便会得到祝福。

“我的愿望……你还不知晓吗?”在喧嚣的背景下,少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不清。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云黛划破了手指,她举着那张黄纸道,“你说吧,我帮你点灯。”

斩月没吭声,云黛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后她突然笑了起来。

少年的手很快被她抓起,她将伤口处的血滴在了他的指尖:“知道你不好意思说,你自己写吧。”

说着她就将黄纸也一同塞给了他。

或许是昏黄的灯火太过柔和,斩月竟突然觉得这时的云黛温柔得有些过分。

他抿了下唇,才有些别扭道:“这没什么不能说的。”

云黛低头看去,就见他只在黄纸之上写下了两个字——“不离”。

云黛稍愣了愣,虽只是两个字,看着有些语义不详,但她还是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

斩月此时已经飞快将黄纸折叠起来,塞入了灯芯。

“你这算什么愿望,”云黛道,“本来也不会离开。”

她虽这般说着,却还是小心地捧起了那盏灵莲灯,于是在两人的注视下,灯芯便燃烧了起来,火光打在云黛的脸上,衬得她的眼底也仿佛染上了橘色的暖意。

“我的愿望,”斩月的嘴唇轻动,低声道,“向来只是这个……”

……

芳久凌此时正混在杂乱的人群中,低头看着摆在木制小推车上的灵莲灯,认真地挑选。

售卖灵莲灯的大爷笑眯眯地吆喝着:“灵莲灯!五枚灵石一盏!”

芳久凌抓起了一只洁白的灯盏,正欲说什么时,动作却突然顿一顿,因为她竟闻到了一股很淡的血腥气,或者说那股气息其实并不淡,只是因为此处的人太多了,气味过于混杂,便被掩盖了大半。

那股血腥气距离她很近,萦绕而来时,让她的心头猛地一跳,她一转头,便见自己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只是芳久凌并没能看到他的脸。

那人一身黑衣,在这飘着雪的夜里显得格外单薄,他头戴一顶帏帽,整个人都被遮在黑纱之下,连带着身形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芳久凌很清楚,那股血腥味就是从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带着一种很难形容的冰冷肃杀气,让芳久凌都有些发愣。

他似是受了伤,且伤得不轻。

不知为何,芳久凌莫名就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人的手从黑纱之后探了出来,骨节分明的手掌带着病态的苍白,芳久凌就见他看也不看便抓起了一只灵莲灯。

“这位公子,五枚灵石。”卖灯的大爷笑眯眯地伸出了五根手指,那人却只随手放下了个物件,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哎!公子!”大爷吓了一跳,因那人留下之物并非灵石,而是一枚水色的吊坠。

那吊坠一看便不是凡物,别说五枚灵石了,恐怕五千灵石都买不下来。

芳久凌垂眸看去,倒是认出了那东西是何物,那是一枚魂玉,可用来温养灵魂,的确不是什么俗物,反而非常珍贵,不是谁想买都能买到的。

得了如此珍贵的宝物,大爷脸上却没有任何欣喜之色,他拿起那枚吊坠,有些惊恐地冲那黑衣人离去的方向喊道:“公子!这枚吊坠我不能要啊!您快些给拿回去!”

可此处的人实在太多了,他的声音很快便被淹没在了嘈杂的人潮中,那人影也并未回头,仿佛根本没听到,可芳久凌却知道,他一定听得到,只是他不想理会,他也并不在意这枚珍贵的魂玉,那副古怪的模样,让芳久凌心中都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哎呀!这可怎么办啊!这东西我哪敢收啊!”那卖灯的大爷脸都皱在了一起。

芳久凌回头看了一眼大爷,这一刻,她突然心中一动,隐约猜出了那人的身份。

……不会真的是他吧,那具由她的姐姐叶兮颜制作而出的活人傀儡,那具存放着她心爱之人灵魂的傀儡……

他不是……被叶兮颜囚禁在郡主府中吗?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芳久凌心中很不安,她突然又想起了当初在寻剑城,云师姐从魔域逃出来后,第一个便来找了她,那时那黑衣少年,就站在缀了一枝头雪的梅树下,安静地等待着。

傀儡没有体温,落在他身上的雪,便不会化开,那少年身上,总带着一种没什么人烟气的冰冷感,苍白到仿佛有些病态,但他望向云黛的目光,却又温柔得出奇……

芳久凌捏紧了拳头,她突然就觉得,也许她该立即将遇见他的事告知给云师姐,可是……今晚对她而言实在太重要了,她不能容忍任何可能存在的变数,而这具傀儡,恰就是一个最大的变数。

她不知道他会带来什么,但任何的意外,都可能会让她万劫不复……

芳久凌闭了闭眼,她转而对那卖灯的大爷道:“我认得那人,此物不如就交由我来处置吧。”

她说着便掏出了五枚灵石,递了过去。

大爷也管不了芳久凌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他只急着将这烫手的宝物赶紧甩出去,他只是个小摊贩,哪握得住这等宝物,此物对他而言可不是什么富贵,而是灾难。

于是他一边连声道谢,一边将魂玉放入了芳久凌的掌心。

……

谢映玄抓着那只灵莲灯,慢吞吞地走在喧嚣热闹的街道上,或许是因为他那身阴郁的打扮,又或许是因为他的沉默,他与周遭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欢闹的节日中,每个人都与同伴家人笑着闹着,没有人注意到那形单影只的少年。

因不再被锁链禁锢,他经脉之中的灵气已自行运转着开始治疗他身上的伤势,于是那些深入骨髓的疼痛,也变轻了许多,只是这些他本也不在意,他早就已经麻木了。

直至走入锦瑟河边的幽暗角落中,身着黑衣的少年便彻底与夜色融合,唯有被他掌心的灵莲灯,是那样的洁白。

他抬手取下头上的帏帽,帏帽就歪歪斜斜地掉落在一旁,露出了他的面容。

只见那少年双目之上,覆了一段黑绸,他分明该什么都看不见,却垂首仿佛是在向那灯盏望去,这不明神色的举动,不知为何,竟透着一种极致而悲伤的温柔。

似是从哪吹来的风轻轻拂过,那覆盖在少年双目之上的黑绸便突然被吹开,眼睫轻颤,他没有睁眼,但仍旧扬起了头,“望”向了那迎着漫天风雪、随风起舞的黑绸,在灯火照不亮的黑夜中,那段黑绸摇摇晃晃,破碎而飘渺,又带着一种无惧生死的自由,飘忽不定,仿佛随时会被彻底吹散。

……

宋时雪此时正挤在人群中,看着那巨大莲花灯台上起舞的童男童女,他有些怔怔地出神,却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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